第1276章 《粥碗沉冤》-《无尽灰夜》

  腊月初八,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敲着窗棂,屋里的弓朝阳正捧着个青瓷粥碗,热气把他的眼镜都给糊住啦。这粥啊,是按他外婆的古法熬的腊八粥,糯米、赤豆、莲子、桂圆搅和在一起,飘着枣泥的甜香。他外婆都去世三年了,这碗粥就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呼噜呼噜”地喝着,最后一勺粥正要入口,勺子“当”的一下撞上了个硬东西。他凑近一瞧,黏稠的粥底沉着只绞丝银镯,再仔细一看,银镯内侧还錾着“1950.1.20”,这不就是外婆咽气的时刻嘛!弓朝阳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镯子他可认得,外婆临终前死死地攥着它,指节青白得就像冻骨一样。再瞅瞅窗外,老槐树枝丫映在墙上,就跟那抓挠的枯手似的,怪吓人的。

  银镯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弓朝阳心里犯嘀咕,就翻出了外婆的旧账簿。泛黄的纸页里夹着张1950年腊八的当票,上面写着“收绞丝银镯一对,押主周凤兰”。这周凤兰是谁啊?是村里早夭的疯女人,坟就在后山乱葬岗。账簿末页还有外婆潦草的笔记:“腊八借粮,周氏拒。雪夜追债,镯抵息。”那字迹旁边还晕着褐斑,就跟陈年血迹似的。正看着呢,冷风“呼”地一下灌进屋里,账簿哗啦哗啦地翻动起来,最后停在了一页画满叉的人名上,那最后一个叉,墨色红得就跟刚滴上去似的。

  到了半夜,井台那边传来“砰砰砰”的捣衣声。弓朝阳隔着窗户一瞧,有个穿绿棉袄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在捶打一件黑袍,嘿,那黑袍正是外婆下葬穿的寿衣!这女人一转头,半张脸烂得跟蜂巢似的,另半张竟跟外婆长得有点像。银镯在她腕上叮当作响,突然“嗖”地一下飞旋起来,跟刀似的,把寿衣绞得粉碎。布屑落地成了灰,灰烬还聚成了个“偿”字。弓朝阳“啊”地一声惊醒了,手里紧攥的银镯烫得跟烙铁似的。再看看灶上的粥锅,空空的,就好像从来没熬煮过粥一样。

  镇上来了个游方和尚,右手缺了三指。这和尚一见到弓朝阳,就合起手掌说:“施主端的粥碗,盛的是前世孽。”和尚接着说,1950年腊八那天,外婆带人砸开了周家的破门。周凤兰护着最后半袋黍米,被人推搡着撞上了石磨,银镯也磕进了磨盘的裂痕里。外婆还掰开她痉挛的手,把镯子给夺了过来,甚至还碾过她垂死的指骨。和尚叹息着说:“怨气入骨,附镯成煞。腊八粥的热气,就是引她现形的香。”说着,和尚断指的伤口还渗出血珠来。

  弓朝阳听了和尚的话,就去掘开老宅的地窖,在瓮里发现残存的黍米都霉黑得像虫卵一样。瓮底还刻着个“周”字,这应该就是当年被抢的粮种。就在这时,银镯突然“嗡嗡”地震鸣起来,米瓮“咔嚓”一声裂开了,霉米涌出来,把他的口鼻都给裹住了。在混沌中,他好像看见周凤兰蜷在磨盘边,额角的血洞汩汩地冒泡,外婆冷笑着扯下银镯,还说:“穷鬼的骨头,倒比米硬!”弓朝阳难受得直抓脖颈,抓下满手的霉斑,那些斑痕还拼成了个“磨”字。

  弓朝阳又跑到后山的废磨坊,在石磨缝里发现嵌着半片银镯。他刚把残片撬出来,磨盘就自己转动起来,还碾出了暗红的浆汁。周凤兰的虚影从磨心浮了出来,绿袄都浸满了血。她指着磨道的凹痕,那里积着陈年的黑垢,原来是干涸的人髓!当年外婆为了灭口,把她的尸身塞进了磨眼。弓朝阳吓得踉跄着往后退,一脚还踩碎了枯骨,月光下,满地碎骨就跟白豆似的。

  腊八夜,弓朝阳被拖进了幻境。老宅的院里摆开了八仙桌,外婆坐在主位,周围的宾客面色青灰,全是当年抢粮的帮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绿粥,粥里还浮着指骨。周凤兰从井里爬了出来,舀起粥就灌进外婆的喉咙,说:“腊八的粥,您老细品!”外婆的肚腹一下子涨得像鼓一样,皮肤下还凸出挣扎的手形。银镯在弓朝阳腕上越收越紧,都勒进皮肉里去了。

  弓朝阳捧着银镯,跪在周凤兰的坟前。乱葬岗的阴风卷起纸钱,就像雪片一样贴在他的睫毛上。他一咬牙,咬破手指滴进粥碗,说:“血债血偿,但求解脱。”粥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变得通红,坟茔也裂开了缝隙。一只白骨手伸了出来,蘸着血粥在墓碑上写:“冤有主,债无嗣。”银镯“啪”的一声碎裂了,弓朝阳这才突然明白,外婆夺镯的时候,周凤兰已经怀胎两月了。

  弓朝阳又跑到井底,发现沉着具细小的骸骨,骸骨的颈上挂着个铜锁,刻着“庚寅腊八”,这正是周凤兰未足月的死胎。他把碎镯系在铜锁上,井水瞬间就结冰了。冰层下浮现出周凤兰的笑脸,她还怀抱着婴孩,慢慢地变成了透明。这时候,外婆的尖啸从地底传来:“我的粥!还我腊八粥!”无数枯手破冰而出,把他往井深处拖去。

  弓朝阳可没放弃,他在井沿摆满了腊八粥。这黍米是新收的,枣是今年晒的,每碗还插了三炷香。井口蒸腾着热气,周凤兰母子就像画一样端坐在那里。粥碗渐渐空了,骸骨化作萤火散去。最后一点光钻进了弓朝阳的心口,温暖得就像初升的太阳。雪停了,青瓷碗静静地立在井台。他一看碗底,银镯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行水痕,就好像是用泪写的:“冤释雪消,粥温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