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怀恋留下的残影-《持剑的魔狼》

  黑棕色的马鬓上杂有豆大的冰晶,约书亚在马背上抓一把,手上传来一股湿淋淋的凉意。他骑着马进入了一个大帐篷里,帐篷中央燃着熊熊大火,将整个内部照得红热。年轻的法师跨下马,颇绅士地扶着后面的狼龙从马背上跃下。

  这里是新搭设的马厩,所有活下来的马匹都留在这里。约书亚牵绳走到木柱子旁,俯身灵巧地捆出一个结,然后从一旁拾起草叉铲了堆干草送到马的嘴边。他放下叉,对坐着的士兵挥手问好,之后带着梦速离开了帐篷。

  出了帐篷,约书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的双手各放在对应的大臂上不断上下摩擦,直到他调出魔力形成屏障才放缓了动作。

  这浓浓雪雾,连带白狼也抖了抖。它呼出一口热气,在空中迅速化为白雾然后消散得不见影踪。这种冷并非只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真正钻心的死亡预警。梦速记得那种维持体温药剂的配方,但扳机还没有赶过来,它缺少了一两种原材料。

  但就算那只狐狸先来这,可能也不会主动说明自己有药的配方吧。看来这顿冷这些人是挨定了。

  两人顶着雪花一路走到另一个大的帐篷,这中间可没有多少路,但约书亚像是从山的这边走到山的那边。当他再次进屋时,黑色的头发上结下一串白银。他飞奔到篝火旁,周边聚集的人赶忙让道。

  终于再一次面对火焰,约书亚甚至大口大口呼起这灰黑色的雾——他知道这是有毒的,但他五脏六腑都是一股子冰渣味。旁边一个胖子挪动过来拉了他一把,他这才回过神,不过已经是暖心了。

  “你终于来了,梦速。怎样?记得我吗?”诺兰·桂兰从旁边走来,梦速注意到他的左臂上缠着绷带,其上的血没有浸透多深,应该中途有换。它走了过去,顺着诺兰的意与他握了手,然后拥抱以表示欢迎。

  “看来你们也一样。”梦速环顾周围,士兵们围坐在一块,有些被冷得互相依偎。他们的确是些青年、壮年人,但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平日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脆弱无比。此情况,一些措施是必要的。

  “你希望我解决这问题。”梦速抬头,看见诺兰点头,自己也跟着点了两下。

  它从腰包里取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绘制有泰格斯营地地下设施的简图。梦速走到桌子旁,从面上拿起笔部分修改简图,以使它更贴近于骑兵营的情况。片刻后,它抬起头,将新的简图递给诺兰,并告诉他这是什么。

  诺兰阅后,在这个营地里指定了些士兵,再到另一营地中找了点施法者过来,按照图纸上的设计即刻开工。

  工程修建到四分之一,扳机才姗姗来迟。

  她刚想打声招呼,就被外面动工的施法者当做敌人轰上一炮。梦速赶快跑来喝止住正欲动手的士兵们,然后把这狐狸带进了帐篷交给诺兰认识。

  诺兰坐着,从桌上把身子抬起来,神色诧异地打量起这只新来的狐狸。梦速轻轻拉扯扳机的马甲,示意她向诺兰打声招呼,没得到答复。它转头,好奇这平日中躁得很的魔物为什么此时一言不发,随后它发现,这只狐狸也在眯眼打量着诺兰,只不过那笑还是挂在脸上。

  最后诺兰先打破了沉默。

  “世界真小,对吗?”

  “我也这么觉得……诺兰,这名字,咦……你呀,我很尴尬!”扳机用手捂住嘴,脸上出现一丝慌乱。没等诺兰发言,她先用双手撑在桌子上,将整个身子凑近他。诺兰抱起胸,面色比她冷静得多,至少在梦速看来就是如此。

  这狼歪歪头,笑着说道:“你们认识,真新鲜。”

  “何止是认识。”诺兰叹口气,也笑起来,只有扳机一人把脸上的笑憋了回去。梦速第一次见这只狐狸不笑的时候,她肉眼可见地脸颊红了起来,实际上,她的意识现在说是有数万亿只蚂蚁不断爬着都不为过。

  “我们曾……”

  “别说!先让我缓一下,之后再说,反正它也会知道。”

  扳机退了回来,挂起一抹苦笑。

  “既然我一定会知道,那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了吧?”

  狐狸摇摇头,勉强笑着看向诺兰。诺兰低下头挠了挠脑袋,谁都能注意到他脸上那副压抑不住的笑容。刚稳住神情,他抬头,就立刻对上扳机那对略显诡异的眼,接着,他偏过头,又忍起来。快撑不住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止住了情绪。

  “你告诉它吧!”扳机闭上眼,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梦速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的花纹还未发光。如此看来,说是可能极其丢脸的事情,但实际上扳机自己心中也许并不把其当做坏事。至少她的表现,比起极度厌恶,更像是……

  一瞬间,它所读过的所有书的所有段落在它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它不断在里面翻找着,真的让它找到了最贴合扳机行为的那一幕——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相吻前。这只狼为自己的想法大吃一惊,感到一丝羞愧,然后期待地注视起两人。

  “她是我……”诺兰突然哽了一下。

  “我是他的爱人,曾经是,现在就不知道了。我走了这么久,他倒是还记得我,不过特殊魔物只有这么点,他记得我也证明不了什么。”

  诺兰大笑起来,轻声对扳机说:“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你还是那样。哼,在我面前笑不出来吧,狐狸小姐?”

  “是的是的是的。”扳机抬头看向诺兰的眼神明显与刚才不一样,若是刚刚她还有一丝保留,那现在就是完全放开的不悦。“亲爱的王子陛下。”这狐狸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好笑,但不想让别人看出,也就直直盯住诺兰这个老情人。

  “我知道你很想说些什么,但先别回忆旧事了,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去浪费呢。”诺兰打断扳机正要说出口的话,指向外面飘着的大雪,“你也帮个忙?”

  “不。”梦速说,“让她去炼药,一种可以维持体温的药剂,这会大大提升工作效率以及……存活率。”扳机点头表示认可,随即被诺兰带到另一帐篷去。

  外面,厚厚的雪已经让整块大地向上拔了数米。施工的人把好几件军服穿在身上以求保暖,但也没改善多少。这样的工作环境,他们最怕的就是流汗,湿了的衣服不消片刻就会凝成冰,动起来感觉别扭无比,而更可怕的是那股冰凉。

  这等苦活,光是处理出一片可以下钻的无雪空地,就耗费了他们大把功夫。随着雪越来越深,这样地下基地的建造只会是越来越困难,命运或许还是给了他们一个良机。

  他们不断做工,因为心里明白,这是他们想要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就算不是,也只能这样做了。

  这些人一批次一批次地上,受伤了就下来换人上,渐渐地这工程有了些着落。而当最后一批人被派送回去时,这场拥抱“极寒”的活动,就得到了胜利。

  半天。

  一团大概五米的雪山丘旁,就是地下设施的入口。

  为了方便马匹进出,这个通道不能在必经处加装扶梯等设施,便只能将入口设计为长长的下坡,慢慢深入地下。现在,梦速正在完成这项工程,它在挖开的雪下用土元素搭建起拱形结构,然后慢慢向外移动,其他两个施法者催化树苗长大,形成的树木在刻意构型下“撑住”了整个隧道,这种支撑设计在整个避难所均有运用。

  等雪继续下,再次覆盖住这儿,便有了天然的伪装。

  接下来,也就两个小时左右,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迁进庇护所中。梦速在地上垫上干草,躺着休息,等着诺兰一项项清点他的事项。这声音还有些嘈杂,但梦速捂住的却是眼睛而不是耳朵。

  等结束后,它会在这里休息一天。这可不是它要求的,而是扳机要求的,自然,谁都可以想到,她要和这位老情人叙叙旧。

  这只狼笑两声,在它魔力视野中,扳机和诺兰正在一起呢。她好像是踮着脚,正看着诺兰手中笔记上写了些什么。

  而至于他们等下可能会有的对话,梦速心中倒有一些期待。或者说,它很想知道这两位老相好到底会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来表达如此之久未见的情感,那肯定是如洪水一样猛烈的……当然,它也不过是想看笑话罢了。

  猛地,它心中颤动一下。

  一个人的面孔浮现在它的脑海中——樱红色的头发上燃着一丝火焰,然后是木板破碎摔落在地的声音。那画面中的女人睁开眼,眼中是碧绿之色,只不过再也没有生气。她还是那么漂亮,即使它是一只魔物,它也如此认为。

  梦速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手上有干草粗糙的质感。它的表情迅速变得阴沉,然后它再次倒了下去,扶着胸重重叹了一口气。

  “莎拉……你也不会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吧?你随着我一路走来,也没想到我们在世界上都是如此可怜吧?死亡常常伴随着我啊,不管最后会抵达在谁的身上……谁让我曾杀了这么多人呢,只能够这样偿还了。”

  它闭上眼,安静地等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