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爱?-《持剑的魔狼》

  白色的世界总让人在其中看到自己记忆的色彩,正是这空白的一切,才让每一幕都能在其中上演,因此,这空白又是人们眼中无穷无尽的旧时光。它放缓了世界运行的速度,让白天与黑夜的分界不再明显,每一刻都像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有时候,他们分不清自己是死在哪个时候,延伸而上的寒冷冻结了浑身,也仿佛是冻结了时间。

  一个人卧在茫茫白雪中,他的手伸在他的眼前,手套上满是冰渣。他感到温热,浑身发烫,同时疲倦无比。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这是曾在书上见识过的症状。他试着挪动手指,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他果然快死了。

  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铅,其下白色中满是血丝,他无论忍不忍都挺不过这一关。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身体中虚假的温度,这种感觉很舒适,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旁边的台子上插着一根蜡烛,火光摇摇晃晃地映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他无比熟悉的时候,此刻正映照在这白雪上。

  他悠闲地翻开一本书,上面记载着他幼时听过的故事。火光不亮,文字显得模糊,但并不妨碍阅读。他伸出被窝里的手轻轻捻起纸,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书本,所以他的动作还略显得生疏。

  他向后翻去,书页上一片空白。

  ……

  “所以,你费尽心思在地上建起一座冰屋,就仅仅只是想让我来叙叙旧吗?”诺兰坐在雪堆上,好奇地看着橘色的狐狸。这狐狸也笑看向他,她注视着的是诺兰那串红色的头发,上面分叉的发丝比她身上的毛发更乱。扳机伸出手想要替诺兰顺一顺,诺兰却偏下头,刚好让这狐狸的手从他耳旁略过。

  这王子眼角弯着笑,向扳机问道:“做什么?”扳机收起她的笑,同时也收回了手。诺兰正想将头扭回来,这狐狸就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到了他另一侧头发。扳机又笑了,然后一把捏住,用上点力向下拽,诺兰头一抖,整个身子都向下掉,赶忙伸手去掰扳机的狐狸爪子,还没够到,扳机自己便已经放开。

  橘狐看向他的棕黄色的眼,这么多年来,这对眼睛中的色彩从未变淡,但面色却是沧桑了一些。自从来了这,诺兰再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他的胡渣有的稀疏有的浓密,纵观全脸就是显脏的灰扑扑一片。但他五官很是分明硬朗,还是像以前一样吸引这只狐狸。

  她吐了一口气,因回忆,眼中好像蒙上一层雾。扳机特意将头偏向旁边,用娇滴滴的语气说道:“我就是来找你叙旧的,亲爱的二王子。”说着,她头不动将眼珠向诺兰转去,仅仅只是余光撩到诺兰身上,并将一只手放在脸边,轻轻拨动脸颊上的毛发,全是媚态。

  “唉,狐狸小姐,请你把这套收下去吧。”

  这并不是诺兰第一次见扳机这样的姿态,实际上,这狐狸在八年前就已经如此。诺兰向后倾了一点,好笑地学起扳机的语调请求她:“来吧来吧,亲爱的狐狸小姐,请让我们来讲点真正想讲的事情吧?”他朝扳机伸出一只张开的手,真的像是在邀请这只狐狸。

  扳机轻轻拍开诺兰的手,慵懒地撑起脑袋说:“那好,那我们就从六年前说起。”她伸手指诺兰的胸口,“就那天,你冲我发脾气,好大的火……然后我就走了。”

  “这也顺了你的意,不是么?你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人。”

  “你!可重点是这个吗?”扳机嘟起嘴,眼中好像有若隐若现的怒火。她忍住自己想起身的冲动,只是用自己的眼睛死死盯住诺兰的眼,诺兰眼神有变化,对此这只狐狸很满意,她嘴角向上弯了很小的弧度。

  “我要解释!请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

  诺兰沉默了许久,“你不知道,那天是我哥哥死的时候。”他低下头,阴影罩住他的半张脸。他就像一块没有气息的岩石,却不像岩石那样坚硬,浑身像是散了架。扳机注意到诺兰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没等扳机起身,桂兰的二王子便接着说道:“但那天的确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将怒火发在你的身上,那时我还懦弱,虽然现在我也不能保证我变得坚强。”诺兰抬头,扳机看见他眼中的火焰,被那种神情吓得一愣,心中明白大王子的死并非是意外。

  “对不起。”扳机答道,将头顶的帽子取下来放在怀里以表示自己的歉意。这小小的冰屋忽然间充斥一种窒息的沉默。外面风雪大作,但扳机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里没有雪花,没有风,有的只有她从心底出现的一丝不安的燥热。她此刻卑微地请求原谅,她可从来不会这样,但面前的人是诺兰,这个人在她心中是无法替代的两人之一。

  另一个人是收养她的亡命徒,但那也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好不容易过去了,她不想再回忆起那段经历,可诺兰的神情让她瞬间在一片雪白中又窥探到过去的阴影。

  那时候,她什么也不会,只能躲在草筐里眼睁睁看着他推开仓库的木门,外面迎来的乱枪将他打成马蜂窝,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那是她听过最吵的声音,也是她经历过的最吵闹的一天。

  她托起身子露出头,血红的眼记住了当时的所有面孔。

  二十年后,他们都将会变成她手下的亡魂。

  记忆历历在目,冰冷让她刹那间像是意识又被拉扯回现在的身体。

  “诺兰!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明白你,我明白你!”扳机用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大腿,然后,她站起身走向诺兰,直接抱住了这位桂兰的王子。她抱得很紧,眼中涌出微微发红的泪光。此刻魔力在她身上不断涌出,让她浑身的花纹发出光芒。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位王子的时候,他正骑着马带着侍从们四处打猎。当她从草地里走出来时,年轻的王子并没有惊慌失措,见她没有敌意便向她伸出手,戏称她叫做“狐狸姑娘”,而她只是怒视这位风流的年轻人。

  那时她不爱笑,过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或许现在她也还未真正地走出来。其实,她忘不了过去,她只是又喜欢上笑着而已。

  这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就是带她暂时逃离那段经历的人,因此她爱诺兰。似乎只要诺兰还在,她就可以不去面对那段血腥无言的经历。

  于是她要抱紧这个人类。

  “扳机啊,我很早就后悔了。可你已经走了,走了六年,我就没有时间和你道歉了。”

  “我走了六年,那你还愿意……”她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狐狸的身体颤抖着,手渐渐向上搂,直到摸着诺兰脑后的红发。诺兰的身子也动起来,双手轻轻抱住这狐狸的腰,眼里流出浓浓的思念和爱。

  “只要你不嫌弃我已经三十三岁。”

  “我按人类的概念今年四十七岁……诺兰,我是魔物。”

  “我知道你很特别。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只喜欢那些年轻的小男人。”

  扳机温柔地笑起来,轻轻推开诺兰,这样他们就可以直视彼此的双眼,从而知晓彼此的内心。果然,他们发现对方眼里的色彩与八年前再一次重叠。时间并不能改变一切,至少是这一刻,他们就像过去。扳机用手擦干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解内心的激动。

  “扳机,我知道你还会离开的,你和以前没有变化,你自己也知道,不是么?当你习惯流浪在外,就很难再一次安顿下来。而在这之前……”诺兰看着她的眼,“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扳机将双手搭在诺兰的肩膀上,面对他轻轻笑着。她将自己的身子再凑近这个仍旧年轻的王子,轻声说道: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自然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呢。”

  诺兰明白她的意思。

  这位王子用双手捧起狐狸的脸,用手心抚过她柔软细腻的毛发。在银白色的雪下,重重谍影交相呼应着,无数闪亮的白金石将他们彼此的脸映出一片浅浅的淡影。他不再犹豫,俯身凑近这只狐狸,未等狐狸做出反应,便已经亲吻上去,如此热烈而轻盈。狐狸瞪大眼,手抬起微微颤抖,被诺兰轻轻按下。她索性闭上眼,享受起这一吻。

  “这么多年就只值得一个吻吗?”扳机眯起眼。她可不在意这寒冷的空气以及其中的一切,她只想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如今她想要的既不少也不多。她伸出一只手放在诺兰脑后,另一只手放在诺兰的胸前。

  诺兰脸色立刻红起来。

  “怎么?遇到我就害羞了?”扳机嘲笑似地说道,放在他胸前的手轻轻用力,慢慢将诺兰按下去。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此刻更是高傲地抬起头颅。“今天就完成这件事情,因为我很快就要走。那只魔物是我们种族的新一代,但它还太善良,太年轻……沫荣不想管,我一定要保护它。那只狼龙!”

  “但它已经很强了不是么?还有,我以为你到北方来游荡是专门来找我的……看来我在你心中还没有那只魔物重要,不是么?”

  “管你怎么想!那只魔物的实力还差得远呢,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怎么样!”

  ……

  梦速坐在泥土上,这里的环境有些阴暗,但还不算潮湿。它摆弄起一旁的火把,拿在手上晃悠两下,上面的火焰烧成两股,相互依偎缠绕,不停地向上延伸着又猛地向下一顿。温热的光芒时不时跳出火星在一片黑暗中,像是活跃的精灵。梦速将火把放回墙壁上,它身后的影子摇曳着,分不清一个两个的区别,好像交融在一块。

  它实在不清楚为何扳机和诺兰要说这么久,发自内心感到无聊,直到它在混乱中听见两股熟悉的脚步声——每个人的脚步声或多或少有些许区别,而它正能识别这种微小的区别。扳机和诺兰,他们向这里走来,梦速也立刻起身去靠近他们。

  他们身上的气味不太对。梦速停下了脚步,这种气味它以前没有闻到过,好像是两者的味道夹杂在一块,其中又混入了一些古怪的气息,至少不是血味,但也许也有点,它反正已经分不清楚了。它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人脸上都尽是笑意,似乎并不是不愉快的事情。

  “你看它那表情。”扳机悄声说。

  “我就说它闻得见吧。”诺兰跟着点点头。

  这声音还是太小瞧梦速的耳朵了。它向两人询问他们究竟去做了什么,怎么要用这么久。扳机笑着看向这只可爱的狼龙,或者说她根本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她故作神秘地回答道: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这样吧,等我们离开后,我就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