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艾火引魅-《异闻诡事薄》

  粘在指尖的半片指甲像块烧红的烙铁,激得陈三郎猛地缩回手。

  那滑腻阴冷的触感和浓烈的腥气,死死贴着他的指尖皮肉。

  就是这玩意儿,粘在阿娘那只破陶碗上,泡在供桌那坛瘆人的酒里!现在又像长了腿,阴魂不散地掉到他脖子后面!

  祠堂大殿里,四个戴着牛头马面的“阴差”踏着那扭曲的禹步,手中乌沉沉的锁链哗啦作响,正朝着他藏身的这排厢房方向围拢过来。

  锁链碰撞铜铃的叮当声混在急促的催命鼓点里,催得人头皮发紧,寒气顺着脊梁沟乱窜。

  上面那个戴着白无常面具的吴老七,三尺长的猩红舌头垂在肚脐上,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生辰八字在幽蓝的灯火下直晃人眼。

  跑!陈三郎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身体比念头更快。他一拧身就想撞破厢房的板门往外冲,管它外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这边!傻子!”一个急切又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地面钻进耳朵。声音来自墙根那片最浓的黑暗里。

  陈三郎猛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去。

  墙根根脚下,几蓬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荒草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雨水把粘在她额前的湿发糊在脸上,更衬得那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烧着两团幽幽的火苗。

  阿榕!

  这丫头竟然没死,也没像寨子里其他人一样变得麻木呆傻!

  陈三郎认得这张脸,认得她发间歪歪斜斜别着的那朵褪色红绒花。

  十年前他犯事被吴老七罚跪祠堂,后半夜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是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片子,偷偷绕过戏台子,把个烤得滚烫的红薯塞进他手里。

  “快!走水沟!”阿榕压低声音急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抖,不是冻的,是怕。

  眼看四个牛头马面就要围拢,高台上白无常面具那黑窟窿似的眼洞似乎也朝这边斜了一下。

  陈三郎哪敢再犹豫,猫腰就往墙根扑。阿榕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那手劲儿大得惊人,也冰得刺骨。

  她拖着陈三郎像个滚地葫芦,三两步就蹿进了厢房和祠堂大殿侧面相连的那条狭窄过道。地上全是烂泥,雨水混着黑乎乎的污泥直没脚踝。

  过道尽头连着间堆放破锣烂鼓的小耳房,门虚掩着。阿榕撞开门,一股积年的灰尘混着干草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啪嗒!”阿榕反手熟练地把门插上,又从旁边拎过一根歪斜的条凳死死顶住门板。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耗尽了力气似的,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顶门的条凳,仿佛外面随时会扑进一群吃人的恶鬼。

  “吴老七……吴老七往酒里掺尸油!”

  阿榕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上个月暴毙的李木匠,你还记得吗?他媳妇,春喜姐……难产那晚,接生婆说给她喝了安胎酒提气!就是祠堂的酒!那天晚上,春喜姐屋里就……”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双手在满是泥土灰尘的神龛底座后面摸索。

  那神龛供着个掉了漆的不知名土地牌位,早已蒙了厚厚的黑灰。

  阿榕摸索了片刻,指甲抠进木板缝里,猛地用力一扳,竟然掰开一块活板!

  她颤巍巍地从里面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打开,里面是个拳头大小的粗糙黑陶坛子,坛口封着半干发黄的泥巴。

  “就是这坛……那晚春喜姐剩的……”阿榕把坛子塞给陈三郎,自己却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抱着肩膀往后缩了缩。

  陈三郎接过坛子,入手冰凉沉重。

  他想都没想,直接用指甲扣开坛口边缘已经松脆的泥封。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冲出来——是那种最劣质发酸的糯米酒味,但中间又裹着一股浓重的油腻感,像肥肉馊掉又混合了生猪肉在太阳底下暴晒后那种油哈喇子味儿,底下还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坛底铺着一层沉甸甸的褐色酒渣,几个物件半埋在渣子里。

  三枚磨得发黑的铜钱,粘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污垢。陈三郎忍住恶心,从旁边地上摸了根断掉的枯草茎,伸进去拨弄。

  一枚铜钱被挑翻起来,露出了穿孔的方眼。只见那方眼里,赫然塞着一小撮卷曲细软的绒毛——微微带着点胎里的乳黄色!

  就在他看清铜钱孔的刹那,祠堂大殿那边,幽蓝的鬼火光芒突然晃动了一下,变得极不稳定。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乌云,恰好遮住了天际那轮朦胧的残月。

  整个耳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供桌方向传来清晰无比的声音——

  “吸溜……吸溜……”

  像是有人用舌头贪婪地舔舐滚烫的糖稀,又像是滚烫的铁水滴进了冰冷的水桶里那种急速的淬火声。

  但这声音黏腻、贪婪,一声接一声,不间断地响起,在死寂的黑暗里清晰得让人头皮发炸!

  祠堂大殿里唯一的动静,只剩下这可怕的吮吸吞咽声!

  “唔——!”

  一声短促、怪异至极的闷哼,猛地从大殿方向炸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扼断了脖子发出的最后气音。

  紧接着——

  “噗通!”

  是重物狠狠砸在石板地上的沉闷声响。

  黑暗中,阿榕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了,牙齿磕碰得咯咯直响。

  像是呼应这边的动静,那遮月的浓云缓缓移开。

  一丝微弱的、惨淡的月光,怯生生地从耳房破开的窗棂缝隙里再次流淌进来,刚好落在大殿供桌前的空地上。

  月光清冷,照着一具趴伏在地上的躯体。

  是那个戴“黑无常”面具的弟子!

  黑色的戏袍铺开在地,沾满了泥水。

  脸上的“黑无常”面具歪斜着,露出小半张脸——青紫肿胀的脸皮,透着死人独有的僵冷底色!正是今早推开祠堂小角门,给陈三郎递了碗糙米饭的那个哑仆!

  陈三郎记得他浑浊眼睛里的畏缩,也记得递碗时他那根指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可现在这人死了!

  阿榕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猛地扑到窗纸破洞边,伸出哆嗦的手指,用力在那破洞边缘一戳!

  “嗤啦”,脆弱的旧窗纸被她戳开一个更大的窟窿。月光像水银一样,无声地倾泻进去,更清晰地落在那具尸体上。

  哑仆的尸体僵直地趴着,姿势扭曲。最骇人的是,他胸前的衣襟在扑倒时被扯开了一大片,露出了胸膛!

  就在那干瘪蜡黄、死气沉沉的皮肉上,竟然用暗红色的东西,画着一张扭曲的傩面图案!眉眼口鼻,狞笑狰狞!

  而那张画在肉皮上的傩面,眉心位置,赫然插着一根乌沉沉的、已经没入肉里只露出一点点尾端的桃木楔子!

  不是钉进去的,更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桃木钉尾端露出的地方,渗出一丝黑褐色的油状物,顺着干瘪的皮肤往下淌。

  “他们在酒里下咒……”

  阿榕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不成语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刮出来,“偷命!借命!拿魂当油点灯!”她指着哑仆胸口那根桃木钉和那诡异图案,“看清楚了三郎哥,这就是喝过祠堂酒的……”

  她的话音没落,目光死死盯着哑仆尸体被扯开的衣襟。

  在那凌乱肮脏的粗布衣襟内侧,赫然粘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还残留着几粒糙米饭粒和一滴凝固发黄的油脂,混在泥水里。

  那正是今早他递给陈三郎的饭碗!被哑仆不知何时塞进了怀里,此刻随着他扑倒而散落出来,沾满了泥污,碗底那半拉磕碰出的豁口,像张开的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死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