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田埂上的商量-《落土的星星》

  周末的晨光刚漫过玉米地,楚运欢就揣着志愿表往家赶。帆布书包里的纸张被他按得平平整整,“博川师范学院”几个字隔着布都能摸到轮廓——这是他要和父亲商量的大事,容不得半点褶皱。

  院门口的磨盘还沾着上次碾玉米的残渣,楚运欢蹲下来,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才把志愿表铺在上面。阳光落在纸页上,把“物理教育专业”和“乡村教育定向培养计划”照得清清楚楚。父亲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军绿色的旧棉袄被风吹得鼓起来,看见磨盘上的表格,脚步都放轻了。

  “这就是你说的志愿表?”父亲蹲在磨盘旁,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师范学院”四个字,像在摸刚成熟的玉米穗。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却没敢碰表格里的字迹,怕把纸弄脏,“我不懂啥专业,但听李老师说,当老师能教人知识,就像当年你爷爷教人种地。”

  楚运欢点点头,指着“定向培养”那栏:“毕业之后能回县里的乡镇中学教书,离家里近,我还能帮您干农活、照顾您的腿。”他想起吴文娇说的免学费政策,赶紧补充,“而且这个专业免学费,每个月还有补贴,不用您再借钱供我。”

  父亲的眼睛突然亮了,拐杖头在磨盘边轻轻敲着:“免学费?那可太好了!你爷爷当年想让我去读私塾,就是因为没钱才没去成。”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要是能回县里教书,我去学校给你送菜都方便——咱家种的白菜、萝卜,比食堂的新鲜。”

  磨盘旁的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楚运欢看着父亲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之前还担心父亲会觉得师范“没出息”,现在看来,能教书育人、能常回家,对父亲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还想把咱们家的省力犁改进一下,”楚运欢摸着磨盘上的纹路,“用物理里的受力分析,让犁头更省力,到时候教给村里人种地,大家都能轻松些。”父亲的眼睛更亮了,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屋里走:“我去给你拿去年的玉米种,你要是考上了,咱就用新犁种这茬种子!”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笃笃”的拐杖声——张大山背着个蛇皮袋路过,里面装着刚从地里摘的黄瓜。他看见磨盘上的志愿表,脚步顿了顿,旱烟杆在鞋底磕了磕,把烟灰抖在地上:“博川师范?巧了,我家二小子就在那读农学。”

  楚运欢和父亲都有些惊讶,张大山居然会主动搭话,还提起了自己的儿子。他走到磨盘旁蹲下来,手指点着“定向培养”的字样:“这个好,毕业包分配,比在外面瞎闯强。我家二小子说,他们学校的实践基地就在农村,能学真本事。”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递到楚运欢面前:“这是村里给优秀学生的补助,五百块,拿着买资料。”信封上还印着村委会的红章,边角被磨得发毛,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楚运欢愣住了,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他想起以前张大山总说“农村娃读师范没出息”,现在却主动给补助,还帮着分析专业,心里突然暖暖的。“张叔,这钱我不能要,”他把信封推回去,“学校有补贴,我够用了。”

  张大山却把信封又塞了回来,语气带着点强硬:“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是村里的心意,不是我个人的。你要是能考上,将来回村里教孩子、帮大家改进农具,比啥都强。”他的耳朵有点红,目光落在志愿表上,“我家二小子说,博川师范的老师都很实在,你去了要好好学,别给咱村丢脸。”

  楚运欢攥着信封,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他看着张大山背着蛇皮袋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曾经总嘲讽他的村长,其实比谁都希望村里能出个有文化的人——就像地里的玉米,虽然平时看着不起眼,却在默默为收成努力。

  中午吃饭时,父亲把信封里的钱拿出来,仔细数了两遍,又放回信封里,塞进楚运欢的书包:“这钱你拿着,买些复习资料,或者给你自己买件新衣服。”他往楚运欢碗里夹了块炖土豆,“你张叔虽然嘴硬,却是个实在人,以后你要记得感谢他。”

  下午,楚运欢跟着父亲去玉米地除草。父亲拄着拐杖在田埂上走,楚运欢蹲在地里,手里的锄头轻轻划开泥土,把杂草连根拔起。“你看这玉米,”父亲指着长势喜人的庄稼,“只要根扎得深,再遇到风雨也不怕。你去读师范,也要把根扎在农村,别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的。”

  楚运欢点点头,手里的锄头顿了顿——父亲的话像颗种子,突然落在他心里。他想起吴文娇说的“出息不是用学校名字衡量的”,想起张大山说的“回村教孩子”,突然明白,自己选择师范,不只是为了稳定、为了照顾父亲,更是为了把从农村学到的知识,再带回农村。

  夜里躺在炕上,楚运欢望着房梁上悬挂的玉米串。金黄的穗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串串挂在天上的星星。他想起刚复读时的迷茫,想起摔单词本时的绝望,想起互助小组一起编口诀的笑声,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走出去不是为了逃离土地,而是要带着知识回来——就像父亲种玉米,春天把种子撒出去,秋天再把果实收回来,土地才能越种越肥,希望才能越传越广。

  他从书包里掏出志愿表,借着月光又看了一遍。“博川师范学院”几个字在夜里仿佛有了温度,“物理教育”和“定向培养”不再只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他未来要走的路、要担的责任。楚运欢把张大山给的信封放在志愿表上,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有父亲的支持,有张大山的转变,有互助小组的约定,这条回农村教书的路,他走得坚定又踏实。

  第二天早上,楚运欢把志愿表和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父亲送他到村口,手里还攥着个布包:“这里面是煮好的玉米,你路上吃。”他看着楚运欢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要是在学校遇到困难,就给家里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楚运欢回头挥了挥手,眼眶有些发热。路过张大山家时,他看见村长正在院子里编竹筐,便停下来:“张叔,谢谢您的补助,我会好好复习的。”张大山抬起头,嘴角往上翘了翘,却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刚摘的黄瓜:“路上解渴。”

  走到镇上的车站,楚运欢掏出父亲给的玉米,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舌尖散开。他摸了摸书包里的志愿表和信封,突然觉得,这些带着乡土气息的物件,都是他前行的力量——磨盘上的商量、田埂上的对话、父亲的期盼、村长的转变,都像一颗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终将长成能为农村遮风挡雨的大树。

  回到学校,楚运欢把张大山给的补助和吴文娇、王磊他们分享。“张叔居然给你钱了?”王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之前他还说你读师范没出息呢!”吴文娇却笑着点头:“我就知道他会改变的,农村人都实在,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孩子好。”

  楚运欢把钱交给李老师,想让她帮忙存着买资料。李老师却把钱还给他:“你自己拿着,买点你需要的东西。张村长的心意,你要记在心里,将来用实际行动回报村里。”她指着楚运欢的志愿表,“这就是最好的回报——带着知识回来,让更多农村孩子有机会走出去,再带着知识回来。”

  楚运欢点点头,把钱放进书包最里层。他翻开志愿表,在“博川师范学院”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磨盘,旁边写着:“走出去,是为了更好地回来。”窗外的阳光正好,老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在为他的决定鼓掌。

  他知道,田埂上的商量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会带着父亲的期望、张大山的支持、互助小组的约定,在博川师范的校园里好好学习,将来回农村教书,把“农具物理”教给更多孩子,把省力犁的技术传给更多农户,让知识的种子在田埂上发芽、生长,直到长成一片充满希望的庄稼地。

  晚自习时,楚运欢把自己的感悟写在日记本上:“以前觉得农村是我的枷锁,后来觉得是我的根,现在才明白,农村是我要守护的土地。我要当一名农村物理老师,用知识让土地更肥沃,让梦想更明亮。”他在旁边画了颗玉米,玉米顶端顶着颗星星,星星下面写着“博川师范,我来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日记本上,把字迹照得清清楚楚。楚运欢合上本子,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几年后自己站在乡镇中学的讲台上,用拖拉机模型讲压强,用犁头讲力学,台下的孩子们眼里闪着光,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对知识充满渴望。而父亲和张大山,正坐在教室后排,笑着看着他,像看着田埂上茁壮成长的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