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镜碎情殇:旧爱刃冷相向-《远古人皇纪》

  高台在血汗与尸骨的奠基下日复一日地攀升,如同一个贪婪的巨人,吮吸着熊部落乃至其势力范围内的一切生机。商队的契约如同带刺的藤蔓,越收越紧,将周边部落最后一点盈余榨取殆尽,换来的钱币却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反而让债务奴隶的数量不断增加。

  持续的劳累、匮乏的营养和高压的环境,如同缓慢滴落的水,侵蚀着所有人的身体和精神防线。一种奇怪的寒热病开始在底层奴隶和部分族人中悄然流传。患者先是发冷颤抖,继而高烧不退,喉咙肿痛,身上浮现红斑,衰弱者往往在几日内便悄无声息地死去。巫医们用尽了传统的草药和祈祷,却收效甚微,只能将病患隔离等死,恐惧如同无形的瘴气般弥漫。

  白苏注意到了这场悄然蔓延的瘟疫。她聪慧的头脑让她比其他人更早意识到隔离的重要性,她向岩骨枯槁建议将患者集中到远离水源和居住区的废弃窝棚区,并严禁健康人靠近。这一措施稍微延缓了疾病的扩散,但无法根治。

  她日夜观察患者的症状,试图从秦霄以往零碎的呓语中寻找线索。发热、寒战、红斑……她模糊地记得秦霄似乎提到过某种来自柳树皮的退热之物,但具体细节早已湮没在他混乱的意识洪流中。她只能凭借微弱的记忆和本能,尝试着用不同的草药煎熬,给那些被遗弃的病人喂下,效果甚微,但她从未放弃。

  她的举动,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岩羊曾是部落里最出色的猎手之一,也是白苏在被俘之前,在原来部落中互有好感的青年。当年那场冲突,岩羊所在的狩猎队外出未归,归来时部落已被攻破,白苏也被掳走。他侥幸逃脱,后来几经辗转,竟也被熊部落俘获,成为了无数奴隶中的一员。他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和与白苏的关系,苟活至今。

  他一直默默关注着白苏,看着她从卑贱的女奴逐渐成为能接近权力核心的人物,心情五味杂陈。有旧日情感的残留,有对她幸存下来的欣慰,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隐隐的怨恨——她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毁灭了他们家园的部落,甚至为那个独眼魔王出谋划策。

  此刻,他看到白苏不顾危险,频繁出入瘟疫区,照顾那些被遗弃的病人,心中那冰冷的情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或许,她并未完全改变?或许,她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善良的姑娘?

  一天傍晚,白苏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汁,再次走向隔离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和疲惫。岩羊躲在一处窝棚的阴影里,内心挣扎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快步走了出去,拦在了白苏面前。

  白苏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奴隶时,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握紧了药碗。

  岩羊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白苏……是我,岩羊。

  白苏愣住了,仔细辨认着那张被苦难磨损却依稀残留昔日轮廓的脸庞。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旧日部落的欢声笑语、青山绿水、还有眼前这个青年曾带给她的朦胧情愫,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嘴唇微颤,眼中闪过难以置信和一丝惊喜:岩羊?你还活着?

  你还记得我?岩羊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但很快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你还关心我们这些旧人吗?你看你现在……他指了指她相对整洁的衣物,又看了看远处那高耸的土台和森严的守卫,你成了他们的人,帮那个魔王做事!

  白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急忙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想活下去,也想尽量让更多人活下去……就像现在,我在想办法治这病……

  治病?岩羊冷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用熊部落抢来的草药,去治被他们折磨出来的病?白苏,你醒醒吧!这个部落是靠吸我们的血活着的!那高台下面埋着我们多少人的尸骨?那钱币上沾着多少人的血泪?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他们把这吃人的机器运转得更好!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白苏内心最深处的矛盾和痛苦。她一直用“不得已”和“尽量减少伤害”来麻痹自己,但岩羊的话无情地撕开了这层自欺欺人的薄纱。

  我没有!白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想救一些人……

  救谁?救活他们,好让他们继续为熊爪枯槁卖命,直到累死、饿死、或者像泽部落那样被烧死吗?岩羊的情绪激动起来,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愤怒,真正的救人,是毁掉这个地狱!白苏,你知道很多事情,你知道他们的弱点!帮我们!和我们一起,毁了这里!我们可以逃出去!

  白苏震惊地看着他,连连后退:不……不可能……那样会死更多的人……而且我们逃不掉的……

  你怕了!岩羊眼中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只剩下被背叛的冰冷,你已经被这里的权力和安逸腐蚀了!你忘了我们的家是怎么没的吗?你忘了死去的亲人了吗?你宁愿做魔王的爪牙,也不愿为我们报仇?!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提高,引起了附近一个监工战士的注意。谁在那里?吵什么?!战士厉声喝道,提着铜矛走了过来。

  岩羊脸色一变,深深看了白苏最后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失望、痛苦和决绝。他猛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昏暗的窝棚阴影中。

  白苏僵在原地,手中的药碗差点掉落。战士走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她:刚才那奴隶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白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有些发飘,他……他病了,想来讨点药,我让他去隔离区。

  战士哼了一声,没有深究,转身走开了。

  白苏却久久无法动弹。岩羊最后那冰冷的、充满恨意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的心脏。旧日的情愫,故乡的温暖,在残酷的现实和尖锐的对立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片,瞬间碎裂,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殇痛。

  镜碎情殇。曾经朦胧美好的情感,如同映照过往的明镜,在这一刻被现实的铁拳击得粉碎。旧爱重逢,刃冷相向。他不是来再续前缘的,他是来审判她的,用最绝望的方式,将她推向了更深的孤独和挣扎。

  她看着手中那碗已经微凉的药汁,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救人是错,不救人也是错;顺从是错,反抗更是错。

  她缓缓走到隔离区,机械地将药喂给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那人艰难地吞咽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微弱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刻,白苏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病人干枯的手背上,迅速消失不见。

  旧爱已成锋刃,刺伤彼此,也划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在这绝望的熔炉里,温情是奢侈品,连记忆都带着倒钩。未来的路,似乎只剩下更冷的冰雪和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