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瓦匠献祭:高台奠基埋骨-《远古人皇纪》

  商契浸泪的贸易网络如同蔓延的藤蔓,不断将周边部落的资源和人口吮吸至熊部落,滋养着那日益庞大的战争机器和统治机构。然而,物质的积累并未带来满足,反而刺激了熊爪枯槁更深的欲望。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拥有武力和财富,他渴望一种更直观、更永恒的东西来彰显他的王权,让所有臣民和潜在的敌人,在极目远眺时,都能被他的威严所笼罩。

  他需要一座高台。一座远超所有窝棚和工坊,甚至要高过周边丘陵的巨型建筑,一座让他能够俯瞰整个领地,并能够举行更盛大、更接近天穹的祭祀仪式的神圣建筑。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长的野草,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再次将秦霄带到跟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告诉我,如何建造一座最高的台子,要坚固,要雄伟,要能通向天神!

  建筑…高台… …夯土技术… …地基…排水… …阶梯…平台… …观象…祭祀… …材料力学… …劳动力调配…

  秦霄的意识被强行拉扯。关于古代大型土木工程,尤其是夯土高台建筑的知识碎片奔涌而出。他描述着如何挖掘深厚的地基,如何用木板夹住湿润的泥土,由大量人力用沉重的夯具层层夯实;如何规划阶梯的坡度和平台的承重;如何挖掘排水沟防止雨水浸泡基座;甚至提到了利用太阳和星辰的影子来校准方位。

  熊爪枯槁听得如痴如醉。夯土!他理解了这种技术的核心:用无穷的人力,将松软的泥土变得如同岩石般坚硬。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技术!他拥有最多的奴隶和人口,他可以用他们的骨血,垒起这座通向权力的巅峰!

  命令立刻下达。全部落的奴隶和底层族人,除了维持最基本生产和防御的人员外,全部被征调至高台工地。工地位于部落中心略偏东的一处开阔地,这里将被清理出来,作为新权力核心的基址。

  首先是最深的地基挖掘。时值初春,冻土刚刚融化,泥泞不堪。成千上万的人被驱赶到巨大的坑穴中,用最原始的石铲、骨耜甚至双手,挖掘着冰冷的泥浆。监工的战士手持皮鞭,在坑边来回巡视,任何懈怠都会招来抽打。塌方事故时有发生,一旦发生,坑底的人往往来不及逃生便被活埋,他们的尸体就直接成为了地基的一部分,无人提及。

  地基初步挖好,便是无尽的取土和夯筑。人们从远处挖来相对干燥的黄土,用水和成合适的湿度,填入巨大的木板夹层中。然后,数十人一组,抬起巨大的石制或硬木制成的夯具,喊着不成调的号子,一下下地砸向泥土。

  夯!夯!夯!

  沉重的撞击声日夜不息,如同巨人的心跳,震颤着整个部落。这是最消耗体力的工作,抬夯者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脱力倒下,立刻会有旁边等待的人补上位置。倒下的人如果还能喘气,就被拖到一边喂几口稀粥,稍事休息后再次被驱赶上前。如果再也起不来,就直接被扔进正在夯实的土层中,成为高台沉默的基石。

  瓦匠阿骨,就是这无数劳役中的一员。他原本是某个小部落负责制作陶器和小型泥塑的匠人,被俘后因其手艺而侥幸活到现在。但在这种纯粹消耗生命的工程中,他的手艺毫无用处,他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耗材。

  他年纪已大,体力不支,很快就被从抬夯的重劳力中淘汰下来,被分配到更危险的工作——负责检查和加固夯土墙的木板夹层(称为“椁”)。需要在不断加高的夯土层边缘作业,脚下是泥泞和可能松动的土块,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他终日提心吊胆,疲惫不堪。他看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被埋入土中,看着监工冷漠的脸,看着那高台在一层层血汗和生命的堆积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生长。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安静制陶的日子,想起了早已失散的家人,眼中早已流不出泪,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这一天,工程进行到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部分——夯实高台核心区域最深的一层地基,这一层需要达到最高的密度,以确保高台的绝对稳定。监工的命令格外严厉,夯击的力度和频率都要求极高。

  意外发生了。一处靠近边缘的椁板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侧压力和连日雨水的浸泡,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猛地向外崩开!

  正在附近检查的阿骨猝不及防,脚下的泥土随之塌陷,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恰好摔向那处崩开的缺口,滚落进刚刚夯实了一半、尚未完全凝固的深层泥浆之中!

  救命!他下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呼救,冰冷的、粘稠的泥浆迅速淹没他的身体,窒息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附近劳作的奴隶们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但立刻被监工凶狠的呵斥和皮鞭压了下去。抬夯的号子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在死亡的威胁下再次响起。

  夯!夯!夯!

  巨大的夯具再次被抬起,落下,精准地砸在阿骨陷落的那片区域!沉闷的撞击声掩盖了一切微弱的挣扎和呻吟。

  监工冷漠地看了一眼那迅速被新土覆盖、再次被夯实的区域,仿佛只是看到一块石头被砸进了土里。他甚至没有下令暂停,只是挥手让后面的人继续填土。

  瓦匠阿骨,就这样消失了。他的身体,他的恐惧,他最后的呼喊,全都成为了高台地基的一部分,被层层夯土永远封存,成为了这座象征权力和荣耀的建筑最深处、最无人知晓的献祭。

  高台继续升高,一层又一层。每一层泥土都浸透着汗水,混合着血泪,甚至埋葬着无声的冤魂。它巍峨的身影开始逐渐超越周围的建筑,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笼罩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挣扎、消亡的人们。

  白苏负责记录工程的进度和物资消耗。她每次路过工地,听到那沉闷的夯土声,都会感到一阵心悸。她知道那声音背后意味着什么。她看到奴隶名册上不断被划去的名字,也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她试图在分配口粮时,偷偷给那些最虚弱的劳工多分一点点,但这同样是徒劳。

  秦霄有时会被带到工地远处。他望着那不断长高的土台,脑海中关于建筑学、工程力学的知识清晰可见,他甚至能估算出它的承重极限和可能的结构风险。但与此同时,那些关于古埃及金字塔、中国长城、玛雅神庙背后无数奴隶血泪的历史记载也疯狂涌现,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宏伟建筑… …奴隶经济的产物… …人性的压抑… …个体价值的湮灭… …文明的光荣与黑暗… …我…提供了技术… …

  他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撕扯,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仿佛成了沉重的枷锁。

  熊爪枯槁则时常站在尚未完工的高台上,迎着风,俯视着他的领地。他的独眼中充满了满足和更大的野心。他看不到脚下的尸骨,只看到权力的高度。他已经开始筹划,在高台彻底建成之日,要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最盛大的血祭,以告慰天地,庆祝他的伟业。

  瓦匠献祭,高台奠基埋骨。 这座不断向上的高台,它的根基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无数像阿骨一样的无名者的血肉与骸骨。文明的攀爬,总是以最底层的牺牲为代价,每一寸高度的提升,都伴随着深深的、被刻意遗忘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