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月下孤冢:将军埋骨他乡-《远古人皇纪》

  凿山填壑的血路尚未干涸,北方吹来的风已带上了铁锈与硝烟的气息。那条用无数骸骨铺就的通道,如同一条狰狞的伤疤,刚一贯通,便迫不及待地将战争引向了新的地域。熊爪枯槁的军队,踩着同胞与敌人的尸骨,踏入了风驰部落所在的广袤草原。

  战争的形态骤然改变。不再是依托工事的攻防,也不再是丛林间的陷阱与伏击,而是直面草原骑手的迅捷与狂野。风驰部落的战士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他们来去如风,弓箭刁钻,善于长途奔袭和迂回包抄,与熊部落习惯的阵列推进、正面冲撞截然不同。

  初期的几场接触战,熊部落吃了大亏。笨重的步兵方阵在开阔地带成了骑兵的活靶子,试图结阵防御时,对方却根本不接战,只是不断用箭雨骚扰,消耗熊部落战士的体力和意志。几次贸然追击,都落入了陷阱,损失了不少人手。

  熊爪枯槁的狂怒可想而知。他需要适应,需要改变,需要能够对抗骑兵的战术和将领。这时,一个身影被推到了台前。

  老将狼脊。他并非熊部落嫡系,而是早年征服一个山地小部落时俘获的战士,因勇猛善战且精通各种地形下的作战而被逐渐提拔,甚至拥有了一个不足百人的旧部小队。他年纪已长,鬓角斑白,身上布满旧伤,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熟悉小规模部队的机动穿插,对风向、地势有着猎人般的直觉,曾在对泽部落和林栖部落的剿灭战中立下过功劳。

  面对新的敌人,狼脊向岩骨枯槁提出了建议:放弃大规模方阵,以百人队为单位,分散配置,依托地形建立简易工事,配备更多弓箭手,以静制动,消耗骑兵锐气,并派出精锐小队反向侦察、偷袭其营地。

  这套战术略显保守,却符合当前局势。熊爪枯槁虽不喜被动,但在初期失利后,勉强同意一试。狼脊被授予了一定的指挥权,负责左翼区域的防御。

  老将出马,确有不凡。他利用矮丘、干涸的河床布置防线,挖掘陷马坑,设置绊索。他沉默寡言,却总能精准判断风驰部落可能的进攻方向,提前做好准备。几次小规模接战,他指挥的队伍以极小的代价击退了敌人的骚扰,甚至成功伏击了一支冒进的风驰小队,缴获了十几匹战马。

  狼脊的沉稳和经验,如同给略显焦躁的熊部落军队注入了一剂镇静剂。他所在的左翼,成了相对稳固的防线。战士们开始信任这位话不多却可靠的老将军。连白苏在后方整理战报时,也注意到了左翼异常的稳定和较低的伤亡率。

  然而,战争的天平从未真正平稳。风驰部落发现了左翼的难缠,改变了策略,集中力量猛攻熊部落中军和右翼,试图从中线突破。熊爪枯槁亲率的中军凭借装备和纪律苦战撑住,但右翼却损失惨重,指挥官阵亡,阵线濒临崩溃。

  关键时刻,狼脊接到了来自中军的急令: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右翼,稳住战线!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意味着要离开已经经营稳固的阵地,在开阔地带横向机动,极易被机动性极强的风驰骑兵截击。但军令如山。

  狼脊没有犹豫。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经营多日的防线和那些跟随他已久的部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旋即,他拔出战刀,低沉下令:左翼所有能动的人,跟我来!

  他留下少量兵力守备,亲自率领大部分人马,冲出阵地,向右翼疾奔。

  果然,他们的动向立刻被风驰部落的斥候发现。号角声中,一支规模庞大的风驰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径直向他们扑来。

  平坦的草原上,步兵对阵冲锋的骑兵,结局几乎注定。狼脊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命令队伍收缩,长矛向外,弓箭手准备。

  放箭!

  稀疏的箭矢射翻了冲在最前的几骑,但根本无法阻挡洪流的冲击。轰隆的马蹄声如同雷鸣,瞬间撞入了熊部落的队伍中。

  惨烈的混战开始了。战马嘶鸣,战士怒吼,兵刃碰撞,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狼脊如同磐石,挥舞着战刀,身先士卒,死死顶在最前面,他身上旧伤崩裂,鲜血染红了战甲,却一步不退。他用自己的经验和勇武,勉强维系着队伍没有瞬间崩溃,为右翼残兵重新组织防御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中军和逐渐稳住的右翼终于发兵来援,风驰骑兵见占不到更大便宜,扔下几十具人马尸体,呼啸着撤走了。

  战场暂时平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痛苦的呻吟。

  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白苏带着医疗队赶来,看到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她在尸山血海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将狼脊,背靠着一匹死去的战马,半坐在那里。他的战刀断在身旁,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最深的一处矛伤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几乎流干。他脸色灰白,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白苏冲过去,试图为他止血,但已是徒劳。狼脊似乎认出了她,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家…回…

  他似乎想说什么,关于家乡,关于回归,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消散在了草原的风中。他的头微微一歪,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流逝。

  他死了。死在了远离故土的他乡,死在了为征服他家园的部落征战的过程中。他最终未能回去。

  夜幕降临,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草原上。按照熊部落的规矩,高级将领的尸体应尽可能带回。但路途遥远,条件有限,最终,岩骨枯槁下令,将狼脊就地安葬。

  战士们默默地在营地附近选了一处稍高的土坡,挖了一个浅坑。没有棺椁,没有陪葬,只有他断裂的战刀和一面残破的熊部落旗帜随他下葬。泥土缓缓覆盖了这位老将的身躯,垒起一座小小的、孤零零的坟冢。

  月下孤冢,凄冷而荒凉。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悲伤的悼词,只有草原永恒的风,呜咽着吹过新翻的泥土,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战士最后的孤独与无奈。

  白苏站在坟前,久久无言。她想起狼脊平日里的沉默,想起他最后那未能说完的遗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算英雄吗?为敌对的部落战死。他算叛徒吗?他始终未曾真正融入。他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最终埋骨他乡的可怜人。

  秦霄远远望着那座孤坟,脑海中关于军事史、军人荣誉、战争异化的知识再次翻腾,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和茫然。

  熊爪枯槁甚至没有亲自来看一眼。对他而言,狼脊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工具损坏了,惋惜一下它的效用即可,无需投入情感。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利用缴获的战马,组建熊部落自己的骑兵。

  月光依旧冰冷,照耀着生者的野心,也抚摸着死者的孤坟。将军埋骨他乡,很快便会被遗忘,唯有那抔黄土和永恒的月色,见证着这无情征战中的又一点微小牺牲。文明的征伐路上,从不缺少这样的孤坟,它们沉默地点缀在权力与野心的宏图之下,如同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