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典籍现身处·金陵谜团现-《千丝诏》

  这道人目前看来并无恶意,甚至出手相助。去青峰山,或许真能解开一些谜团。至少,能暂时摆脱这无止境的追杀,获得喘息之机,治疗伤势。

  她不再犹豫,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点了点头:“有劳道长。”

  道人微微一笑,身形飘然从屋顶落下,竟不沾丝毫尘埃。他看也未看那尸蛊人,只对沈知意道:“请跟紧贫道。”

  说罢,他转身,步伐看似不快,却瞬息间已在数丈之外,方向正是扬州城外。

  沈知意强提一口气,忍着周身剧痛,施展身法紧跟而上。

  那尸蛊人似乎还想追击,但断腕处剑气残留,让它痛苦不堪,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咆哮。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将北门桥的修罗场抛在身后,融入茫茫夜色。

  道人身法玄妙,总能在僻静无人的巷弄间找到路径,避开夜间巡逻的兵丁和更夫。沈知意紧随其后,暗暗心惊于对方对扬州地形的熟悉以及对气息收敛的完美掌控。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已出了扬州城北门。

  城外荒僻,夜色更深。道人速度加快,向着远处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掠去。

  沈知意伤势终究太重,跟得越发艰难,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道人停下脚步,转身道:“今夜暂且在此歇息。姑娘伤势沉重,贫道略通岐黄,可为姑娘稍作调理,明日再赶路不迟。”

  沈知意确实已到极限,点了点头,哑声道:“多谢。”

  庙宇很小,早已荒废,神像坍塌,蛛网遍布,但总算能遮风挡雨。

  道人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让沈知意坐下。他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倒出两粒清香扑鼻的碧色丹药:“这是我教秘制‘青灵丹’,于疗伤培元颇有裨益,姑娘请服下。”

  沈知意略一迟疑,还是接过服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剧痛大减,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药力。她心中稍安,至少对方目前确实在帮她。

  道人又查看了一下她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微蹙:“好阴毒的掌力,已伤及经脉。需立刻处理。”

  他手法极快,取出金疮药和干净布条,为她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娴熟精准,带着一种出家人特有的冷静和慈悲。

  处理完伤口,道人又运起内力,掌心抵住沈知意后心,一股精纯平和、中正绵长的道家真气缓缓渡入,助她化解药力,导引归元。

  在这股正宗道家真气的帮助下,沈知意体内那新生的、略显躁动的力量渐渐平复下来,与受损的经脉开始缓慢融合修复。她闭上眼,全力运功调息。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意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伤势总算稳定下来,不再恶化,内力也恢复了一两成。

  她看向一旁静坐护法的道人,再次郑重道:“多谢道长援手之恩。还未请教道长法号?”

  道人微微一笑:“贫道玉玑子。家师上玄下素真人。”

  果然是龙虎山天师座下!

  沈知意心中了然,沉吟片刻,问道:“玉玑子道长,令师……为何要见我?”

  玉玑子神色平静:“家师日前静极思动,偶观天象,见金陵方向煞气冲霄,又隐有紫薇星芒暗弱,知天下恐有变数。后又卜得一卦,卦象显示,破局之机,或应在一身负虎符煞气、却又得冰魄余荫的年轻女子身上。故命贫下山寻访,恰逢其会。”

  身负虎符煞气、得冰魄余荫……说的正是她!

  沈知意心中震动,对方竟能通过星象卜卦算到她的存在?这天师张玄素,果然有通天彻地之能?

  “那令师可知《镇国蛊典》之事?可知胥浦螭塚?”她追问。

  玉玑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家师只言,蛊非蛊,螭非螭,人心贪嗔,方为祸根。那书册所载,不过是前人妄图窃取天机、逆转气运的旁门左道,早已偏离正道,遗祸无穷。至于胥浦镇压之物,乃上古遗留的一点不甘残念,本应随时间消散,却被人强行唤醒利用,酿成今日之劫。”

  他看向沈知意,目光澄澈:“家师请姑娘前往,并非为那邪书,而是想告知姑娘一些……关于令尊的往事。或许对姑娘眼下境遇,有所帮助。”

  父亲?!

  沈知意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几乎停滞!

  龙虎山天师,竟然知道她父亲的事?!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剑,直视玉玑子:“道长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玉玑子神态平和,“家师与令尊,早年曾有一面之缘。关于令尊之事,家师确知一些外界不知的隐秘。其中牵扯,或许远比姑娘所知更深。”

  沈知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嵌入掌心。

  父亲沈明允,大明战神,镇守九边,最终却心插金针,被炼为“虚饵”,镇于金陵地底……这背后,难道还有连慕容怜、甚至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的隐情?

  龙虎山天师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的疑问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在她心中翻涌。

  去青峰山,答案或许就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恢复冰冷:“好。我随道长去青峰山。”

  无论前方是真相还是更大的迷雾,她都必须去。

  玉玑子似是早有所料,颔首道:“如此甚好。姑娘伤势未愈,今夜请好生休息,明日清晨,我们便动身。”

  说罢,他重新闭上双眼,如同入定老僧,不再多言。

  庙外夜风呜咽,虫鸣唧唧。

  沈知意却毫无睡意。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跳动的篝火,心中波澜起伏。

  父亲、蛊典、螭塚、朝廷、东厂、神秘黑影、 又多了龙虎山……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兽皮碎片。

  指尖传来的,不仅是冰冷的触感,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搅动天下风云的重量。

  就在这时,庙外极远处,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一阵飘渺虚幻的笛声。

  那笛声幽怨凄迷,断断续续,吹的是一首极其古老苍凉的调子,竟与胥浦河底那守碑蓑衣人吹奏的古铜号角声,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笛声乘风而来,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玉玑子闭合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

  沈知意猛地坐直身体,侧耳倾听,心脏莫名地加快跳动。

  这笛声……

  她忽然想起胥浦河边,那蓑衣人消失前,最后望向她的、那复杂无比的眼神。

  以及那声模糊的叹息。

  夜还很长。

  风中的笛声,渐吹渐远,终于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一庙的寂静,和一颗愈发冰冷决绝的心。

  篝火噼啪,映照着玉玑子平静无波的脸庞和沈知意冰冷的侧颜。那缕幽怨的笛声早已消散在夜风中,仿佛只是幻觉,却在沈知意心头投下更深的疑影。

  龙虎山……父亲……

  这两个词在她脑中反复交织,牵扯着最深处的神经。天师张玄素,超然世外,为何会关注到远在边关、后又卷入金陵蛊变的父亲?一面之缘?什么样的缘?

  她看向闭目调息的玉玑子,这道人气息绵长纯净,确是玄门正宗风范,方才出手也确是相助。但正因为太过“正”,反而让她觉得一丝不寻常。在这浊世旋涡中,如此干净的力量,本身就显得突兀。

  然而,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触及父亲往事真相的线索。即便可能是陷阱,她也必须去。

  压下翻涌的思绪,她也闭上眼,全力运转那点新生的力量,配合青灵丹的药效疗伤。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自保之力。

  一夜无话。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玉玑子便准时睁开眼,眸中清光湛然:“姑娘,可启程了。”

  沈知意随之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伤势虽未痊愈,但行动已无大碍,内力也恢复了三四成。那道家门派的丹药果然神效。

  两人出了山神庙,玉玑子辨明方向,并不走官道,而是专挑崎岖山径而行。他步法看似悠闲,实则缩地成寸,速度极快。沈知意凝神紧跟,暗暗观察,发现他选择的路径往往能完美避开人烟,甚至巧妙地利用山势林木掩盖行迹,仿佛对这片地域了如指掌。

  龙虎山势力,果真无孔不入?

  约莫行了半日,日头渐高,两人已深入群山。前方出现一条极为隐蔽的峡谷,入口处被藤蔓和乱石遮掩,若非玉玑子引领,绝难发现。

  “穿过此谷,再行半日,便可抵达青峰山外围。”玉玑子说着,率先拨开藤蔓而入。

  峡谷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光线晦暗,气氛阴森。

  沈知意紧随其后,指尖悄然凝聚内力,警惕着四周。这地方,太适合伏击。

  然而,一路并无异状。只有脚步声在岩壁间回荡。

  眼看就要走出峡谷,前方隐约可见出口亮光。

  就在这时——

  玉玑子的脚步忽然一顿。

  几乎同时,沈知意也感受到了!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阴冷的杀气,如同毒蛇吐信,从侧前方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弥漫出来!

  不是人!那气息……非生非死,带着一种陈腐的、如同墓穴里带出的土腥气!

  玉玑子眉头微蹙,似也有些意外,手中古剑尚未出鞘。

  咻!

  一道灰影快如闪电,从那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玉玑子面门!

  那竟是一条通体灰白、鳞片干瘪、眼珠浑浊的怪蛇!蛇口大张,露出两颗漆黑的毒牙,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

  玉玑子反应极快,并指如剑,一道纯阳剑气点向蛇头!

  噗!

  剑气精准命中,那怪蛇头颅瞬间爆裂!但诡异的是,无血无肉,爆开的竟是一团灰黑色的粉末,带着浓烈的尸臭!

  而那无头的蛇身,竟余势不减,依旧朝着玉玑子缠绕而来!

  “尸傀虫!”玉玑子低喝一声,身形微退,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蛇尸震开。

  蛇尸落地,竟还在扭动!

  与此同时!

  峡谷两侧的岩壁上,那些阴影角落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密集响起!数十上百条同样灰白干瘪的怪蛇、蜈蚣、蝎子……如同从坟墓中爬出,蜂拥而出,扑向两人!

  这些鬼东西单个并不强,但数量众多,不畏生死,浑身是毒,更是恶心至极!

  玉玑子古剑终于出鞘半寸,金光微吐,将靠近的毒虫尽数震碎成粉,但眉头却越皱越紧:“此地怎会有如此多的尸傀虫?像是有人刻意布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知意动了。

  在那些尸傀虫出现的刹那,她怀中的那枚兽皮碎片,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微弱却执拗的悸动!而这一次,悸动指向的,并非前方,而是——她侧后方峡谷岩壁上一处毫不起眼的裂缝!

  几乎想都没想,在玉玑子被虫群稍稍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沈知意身形猛地向那裂缝撞去!

  并非硬撞,而是在靠近的刹那,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扭曲,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狭窄的裂缝之中!

  玉玑子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脱离自己身边,闯入未知险地,清喝一声:“姑娘不可!”便要追来。

  但更多的尸傀虫悍不畏死地扑上,暂时阻了他一阻!

  就这刹那的耽搁,沈知意已然没入裂缝后的黑暗里!

  裂缝之后,并非死路,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隧道!隧道内壁湿滑冰冷,充满了更浓郁的尸腐之气!

  兽皮碎片的悸动在这里变得清晰起来!

  沈知意没有任何犹豫,沿着隧道向下疾行!

  这隧道极长,且一路向下,仿佛通往地底深处。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衣物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玉玑子似乎被暂时困在了外面,没有跟来。

  大约一炷香后,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诵经声?

  那诵经声扭曲怪异,调子与她在地底祭坛听到的有些相似,却更加杂乱、疯狂,听得人头皮发麻!

  隧道终于到了尽头。

  出口处被一片垂落的、黏糊糊的如同菌毯般的东西遮挡着。

  沈知意指尖寒气微吐,悄无声息地在那菌毯上融开一个小洞,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溶洞中央,是一个漆黑如墨的水潭,潭水不断冒着粘稠的气泡。

  而水潭四周,密密麻麻地跪坐着一圈圈的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他们机械地、反复地吟唱着那扭曲疯狂的经文,嘴角流着涎水,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在这些傀儡般的人群外围,站着几个身穿暗红色、绣着扭曲符文斗篷的身影!他们手持骨杖,如同监工般巡视着,时不时用骨杖敲打那些吟唱声变弱的人,被敲打者立刻如同受到巨大刺激般,更加卖力甚至疯狂地吟唱起来!

  而在水潭的正上方,从洞顶垂下一根根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肉藤,肉藤末端缠绕着一具具苍白干瘪的人类尸体,正不断向水潭中滴落着暗黄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

  潭水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半血肉半菌菇的恐怖肉瘤!每一次搏动,都吸收着那些滴落的粘液和下方传来的疯狂诵经声,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邪异能量!

  这里……是一个远比胥浦祭坛更诡异、更邪恶的巢穴!

  他们在用人牲和某种邪术,喂养那颗恐怖的肉瘤!

  沈知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和愤怒涌上心头!

  这些红斗篷……是什么人?!他们在此地进行如此邪恶的勾当,与那《镇国蛊典》、与古螭、与朝廷变故又有何关联?!

  就在她心神震骇之际——

  怀中的兽皮碎片猛地灼热起来!

  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沸腾的共鸣!

  共鸣的对象,赫然是水潭中央那颗搏动的恐怖肉瘤!

  不!不完全是肉瘤!

  她的目光猛地锁定肉瘤正上方,洞顶垂下的最粗壮的那根肉藤末端——那里,赫然镶嵌着半本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