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灰不掩痕,痕自生火-《孤凤栖凰》

  太学之内,陈九伏于案前,神情恍惚。

  他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蒙学正字篇》,墨香混杂着淡淡的霉味,直冲鼻腔。

  他奉命誊抄这新版的启蒙读物百遍,说是要“净心”。

  可他越是抄写,心绪便越发烦乱。

  尤其是当他写到“灯”字时,那手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墨迹晕染开来,原本端正的笔画,扭曲变形,竟隐隐如一条狰狞的蛇。

  “呼……”

  他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日头已经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地投在墙上。

  夜深了,太学一片寂静。

  陈九早已昏昏沉沉,伏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惊醒,只觉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上心头,驱使着他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刻刀,在坚硬的墙面上划动着。

  “莫续灯,让字归天下……”

  八个字,歪歪斜斜地出现在墙上。

  写完这八个字,他骤然清醒过来,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惊恐地看着墙上的字迹,想要伸手抹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根本无法控制。

  他想起了文察司新设的“心镜墙”,据说可以显现人心中最隐秘的念头。

  只要在这墙上写字,无论事后如何粉刷,那些字迹都会在特定的时刻,重新显现出来。

  他惊恐地抬头看向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几个字,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是闯了大祸。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外,想要找人帮忙,却发现整个太学,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唉,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日,沈砚之以巡查学政为名,来到了太学。

  他径直来到了陈九的房间,看到陈九憔悴的面容,

  “陈九,近来可好?”沈砚之温和地问道。

  陈九慌忙起身,躬身行礼:“下官……下官一切都好,多谢大人关心。”

  沈砚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那面粉刷如新的墙壁上。

  “听闻你近日在誊抄《蒙学正字篇》,甚是辛苦。我这里有一盏旧式油灯,据说可以静心凝神,或许对你有所帮助。”沈砚之说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盏造型古朴的油灯,递给陈九。

  灯焰摇曳,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陈九的脸。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火不择主,字不择人……照尽伪忠,焚尽虚名……”他如同中邪一般,脱口背出了一段早已失传的“守灯祷文”。

  沈砚之眼中精光一闪,暗中将陈九的话语录了下来。

  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陈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沈砚之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太学的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守护。”

  说完,沈砚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盏油灯,

  他走出房间,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将录下的祷文交给随从,吩咐道:“立刻送回府上,交给先生分析。”

  他自己则再次回到陈九的房间外,仔细观察着那盏油灯。

  他发现,灯油之中,竟然蕴含着一种名为“回音露”的成分。

  这种“回音露”极为罕见,只有南宫井底的苔藓之中才能提炼出来。

  而南宫,正是前朝皇室的居所。

  “看来,这件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沈砚之喃喃自语道。

  与此同时,文华殿内。

  林清梧端坐在书案前,面前的“心镜墙”上,正清晰地显现着沈砚之与陈九会面的场景。

  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止。

  “他终究还是插手了。”林清梧轻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谢昭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要不要属下……”

  林清梧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不必。他性情如此,愈是压制,愈是反抗。让他去查吧,也好让他亲眼看看,这记忆,终究是敌不过制度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传令下去,在太学地库布设‘正音钟’。此钟以文心炉余火锻成,每响一次,可涤荡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异思’。”

  “奴婢遵旨。”谢昭容领命而去。

  夜幕再次降临。

  太学地库之中,一口巨大的铜钟静静地悬挂着。

  这口钟通体乌黑,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散发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这便是“正音钟”,林清梧用来涤荡异思的利器。

  正音钟首响之夜,陈九正在房间里誊抄《蒙学正字篇》。

  突然,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如同雷霆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啊——”

  陈九痛苦地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嘶吼。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别念了!别念了!”他痛苦地哀求着,想要阻止那些记忆的涌入,却无济于事。

  他的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段段模糊不清的祷文片段。

  “火不择主……字不择人……先帝遗诏藏于……”

  与此同时,沈砚之正藏身于陈九房间的梁上,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听到陈九口中不断涌出的祷文片段,他的心头剧震。

  他毫不犹豫地从梁上跃下,手中银针闪烁着寒光,瞬间封住了陈九的哑穴。

  陈九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痛苦地挣扎着,

  沈砚之顾不得其他,迅速将陈九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先帝遗诏藏于……梧桐三寸……非为传位,乃为毁鼎……”

  “毁鼎”?

  沈砚之的心头剧震。

  “毁鼎”二字,意味着废除九鼎之制,还政于民!

  这才是先帝真正的遗愿!

  他万万没有想到,先帝竟然会留下这样一份遗诏,更没有想到,这份遗诏,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真正的遗愿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无边的夜色中,太学深处,那座高耸的文华殿顶阁,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着整个太学。

  沈砚之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文华殿顶阁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之深深地看了陈九一眼,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加严峻的挑战。

  而此时此刻,林清梧正站在文华殿的顶阁之上,俯瞰着整个太学。

  她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夜幕,落在了沈砚之消失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如同寒冰一般冷漠。

  在她的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面上,荡漾着一层层细密的波纹。

  那是“正音钟”的钟波,可以涤荡一切异思。

  林清梧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水镜中的波纹,似乎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

  突然,她的眼神微微一动,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在水镜的波纹之中,她看到了一张纸的影子,一张由无数细小的文字组成的纸。

  那张纸,被称为“心纸”,是人心最真实的写照。

  而此刻,在那张“心纸”之上,正燃烧着一团微弱的火苗。

  那火苗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力量,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林清梧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是惊讶,是疑惑,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看来,这星星之火,并没有那么容易熄灭啊……”

  她喃喃自语道,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她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抹去水镜中的那团火苗。

  但是,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落下。

  她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阻止她,阻止她抹去那团微弱的火苗。

  那股力量,来自于人心,来自于……先帝的遗愿。

  林清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她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局,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林清梧缓缓地放下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离开了文华殿顶阁。

  而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她一定会将所有的阻碍,都彻底铲除,她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目标,她一定会……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弯月,悬挂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你会怎么做呢?”林清梧于顶阁之上,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却微微眯起。

  水镜之中,钟波如涟漪般扩散,涤荡着太学内外的思绪。

  陈九那点微弱的“心纸”光芒,在“正音钟”的压制下,已近熄灭,几近消失,仿佛风中残烛。

  可她真正注意到的,是另一处——沈砚之的心纸光点,非但没有被压制,反倒如星火般跳跃,愈发炽热。

  仿佛一滴油落入火中,顷刻间便要燎原。

  “有趣。”林清梧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似嘲讽,又似赞叹。

  “娘娘,可是要……”谢昭容在一旁试探着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杀意。

  林清梧抬手制止,轻叹一声,道:“不必。区区星火,烧不透这铁壁铜墙。”她转过身,看向谢昭容,吩咐道:“传本宫旨意,‘正音钟’连响七日,务必涤荡干净。”

  “奴婢遵旨。”谢昭容领命而去,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当夜,太学东墙之上,悄然多了一行血红大字:“念旧者盲,追火者焚。”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要将一切不驯之火,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与此同时,文华殿深处,林清梧独坐于文心炉前。

  炉火在她绝美的脸上跳跃,忽明忽暗,映衬得她更加神秘莫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划破手腕,任凭鲜红的血液滴入炉中,如同祭祀一般。

  “梧桐三寸……”她闭上眼睛,轻声默念。

  突然,炉火猛烈窜动,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利剑一般,刺穿了重重黑暗,在地宫深处,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轮廓——那是一只古朴的梧桐木匣,静静地躺在地宫深处。

  纵然从未开启,林清梧却无比清楚,那匣中之物,一旦现世,足以焚尽她十年布局……这匣中之物,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