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父-《我在奇幻世界给人鱼当保姆》

  一只眼睛。

  一只无法用任何尺度衡量的巨大眼球,正嵌在这片虚空之中。它的瞳仁是熔融的黄金,如同一颗缓慢转动的恒星,光华流转间,倒映出下方被凝固的整个峡谷。在巨大眼球的边缘,无数细长、湿滑的触须如群蛇乱舞,在死寂的虚空中无声地、疯狂地扭动着,与被静止的世界形成了极致的、令人作呕的对比。

  那黄金的瞳仁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这片被它掌控的领地,像神明在检阅自己的收藏品。辞穆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连呼吸都成了一种亵渎。

  下一刻,那颗黄金恒星停止了转动。

  它看见了他。

  视线交汇的瞬间,辞穆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冰冷的手从躯壳里猛地拽了出来。整个世界、身旁的九艉、脚下的藤蔓……一切都消融了。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被吸向那片金色的深渊。在那里,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伤疤,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喜悦与新生,都被赤裸裸地摊开,被那伟大的、戏谑的、仁慈又残酷的目光一览无余。

  灵魂被硬生生塞回躯壳的瞬间,辞穆像个溺水者终于挣脱了水面,猛地抽了一口长气。那口气灼热而粗砺,几乎要撕裂他的喉咙。

  “啊——!”

  一声惊叫从他胸腔里炸开,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黏腻的汗水顺着额角、脊背滑落,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周遭那被掐断的生命交响曲,在同一时刻轰然回响。鹰隼羽族激昂的谈论,鹦鹉雌性清脆的笑语,无数翅膀扇动的扑簌声……所有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回他的耳朵,震得他头晕目眩。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汗湿的额头,轻柔地将他黏在脸颊上的银发拨开。辞穆惊魂未定地抬眼,对上了一双恢复了神采的红宝石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空洞的虚无,而是盛满了清晰的、焦灼的担忧。九艉的心跳声,强劲有力,隔着胸膛再次传入他的耳中,成了此刻世界上最安稳的节拍。

  “噜……噜?”一声轻柔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哼鸣从九艉喉间溢出。他看着辞穆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神情,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人类冰凉的脸蛋。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啊……啊……”辞穆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那无法言喻的恐惧还攫取着他的心脏,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指向那片恢复了平静、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

  “啊!啊啊——!”在那里!刚刚就在那里!你们没看见吗!那个眼睛!

  他的声音像含满了口水,舌头被拿掉一样,话也说不全。

  “呦。”

  一声轻巧的回应从旁传来。阿紫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悬在半空的爪子,正心满意足地舔舐着海胆那金黄色的膏肉。他甩了甩那条凝固的尾巴,用一种见怪不怪的眼神看了辞穆一眼:“没事没事,人类只是没见过天父,被天父的神威震撼罢了,一会儿就会好了。”

  九艉爱怜地凝视着辞穆,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印在了人类沾着咸湿汗珠的眼角,那是一个带着安抚力量的、无比珍重的吻。随即,他擦掉了人类流出来的口水,收紧了手臂,不容抗拒地将辞穆的头按回自己温热结实的胸膛上,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将他完全笼罩,隔绝了那片曾带来无尽恐怖的天空。

  九艉胸膛的温热与强有力的心跳,像一座坚固的堤坝,勉强抵御着那席卷灵魂的冰冷恐惧。辞穆将脸埋在人鱼结实的胸肌上,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他的安稳。周遭鼎沸的鸟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他依然在发抖,那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战栗,并非意志可以控制。

  过了许久,当那阵撕裂般的晕眩感稍稍退去,辞穆才感觉到自己那条麻木的、不听使唤的舌头。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是在吞一把滚烫的沙砾。他试着发声,却只从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抽噎。他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一个沙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终于挣脱了束缚。

  “九……艉。”

  那声音脆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干的恐惧。说出这个名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辞穆手臂收得更紧,死死地环住人鱼的脖颈。他闭着眼,不敢再看,不敢再想,那片蔚蓝的天空此刻在他心中已然等同于最恐怖的深渊。

  九艉刚低下头,眼眸里满是疼惜。一声清亮而柔和的哨音从他喉间溢出,像一颗气泡破开水面,带着轻快的、安抚的节奏。那声音不像任何鸟鸣,更像是一种独特的、属于海洋的乐曲,奇异地驱散了辞穆耳边嗡鸣的混乱。

  人鱼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辞穆的头顶,然后用一只大手,无比温柔地将他的脸从自己胸前扳了过来,引导他望向前方。

  辞穆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地看向九艉所指的方向。只见不远处一根横逸出来的巨大藤蔓上,正倒挂着十几只颜色各大异的赛鸟。他们头下脚上地悬在半空,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竞速。

  马上就到第二轮了,这一轮显然是有飞云的出场,但是人类的眼睛看不到这么远,却凭着狐兽的兴奋推测出飞云也在里面。

  “呦!呦呦!”阿紫手舞足蹈地指着飞去,虽然比赛还没开始呢,但阿紫却依旧激动得浑身的翎羽都在颤抖,仿佛他的飞云才是最终的胜者。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嗡——”在空中陡然炸开,那并非任何乐器或声带能够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颗无形的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掀起的声浪是如此厚重,以至于辞穆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随之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