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除夕(上)-《许我今世,还君来生!》

  吏部尚书府,裴夫人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甜甜的乳香。厚重的帘幔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但城门日夜不息的国丧哀乐,依旧能按时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让温暖的室内始终摆不脱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房中间铺着厚厚锦垫的婴儿摇篮边,裴夫人坐在乳母对面的绣墩上,看着乳母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二小姐裴诗瑶的幼子,在喂奶。

  吉儿,是锦缎襁褓中婴儿的乳名!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喂养,如今孩子已经显出了讨人喜欢的小模样!

  裴夫人身上穿着素净的深青色袄裙,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是国丧的礼制。曾经养尊处优的尚书夫人,此刻眼窝深陷,面色灰败,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和深深的疲惫。

  国丧,陛下驾崩,新皇登基,意味着她的长女,陛下的淑妃,如今已成了先帝的女人。说好听点儿是太妃,实话说,就是无依无靠的深宫寡妇!

  曾经女儿贵为淑妃,她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如今一切都变了……

  自从女儿诗瑶生下楚王殿下的儿子,夫君便异常振奋,她想不明白这里面跟裴家的尊荣有多大的助益,夫君也不与她明说,只让她好好照顾小外孙。

  这还用嘱咐吗?谁会带着功利心善待自家孩子。裴夫人对小外孙那是发自内心的尽心尽力!

  裴诗瑶父女俩有时间就背着她在书房里嘀嘀咕咕,随后父女俩出来时就满面红光,有时候晚膳还要喝上几杯!

  裴夫人不明白他们在琢磨什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管了!

  此时,小外孙是裴夫人最大的精神支柱,孩子的一颦一笑都牵着裴夫人的心,每看到小吉儿咧嘴眯眼一笑,裴夫人就能跟着乐开花!

  国丧已进行了十几日,今日是除夕,本该是万家灯火、爆竹连声的时刻,可因着国丧举国致哀,年节不得庆祝,整个洛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中。

  先皇龙驭上宾那日,洛城的漫天大雪便已下了三日三夜,如今看来倒似那雪早早便预知了北元将陷入举国的无尽哀恸里。

  如今雪是停了,可腊月的寒风,刀子似的刮过街巷,那些堆积的雪片被冻得格外瓷实,被车轮碾过的地面,更是被压的又硬又亮又光滑。

  抬眼望去,满城是茫茫一片雪白;

  放眼望去,由近及远是泛着光的一片亮白。

  家家户户门前不见红联,檐下只有白灯笼。各家各户宅院里,连平日里此刻该飘着的酒气与肉香,也只余下寒风卷着雪沫子的呜咽。

  没有爆竹,没有欢笑,连守岁的烛火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黯淡。

  “诶呦喂,吉儿呀,慢些……别着急啊!小吉儿……”裴夫人看着外孙吃奶吃的满头大汗,忍不住跟着着急,

  “怎么回事,吃个奶这么费劲!是不是你的奶太少了,不够他吃呀!换人换人……”

  裴夫人对乳娘发了脾气,乳娘忙起身,与旁边站着的交换了位置。襁褓里的小人失了奶头,马上“呜哇呜哇”的哭闹起来……

  抱过小主子的乳娘忙解开衣襟,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奶头,把饱满的乳房塞进孩子急着大哭的小嘴巴里。

  房里顿时又安静了,只有炭盆内银丝炭的噼啪声,和孩子埋头吮吸奶头咕吨咕吨吞咽时的餍足!

  “阿娘!今日除夕,父亲也不回来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只顾着看您的外孙,不管女儿!”一个尖利刺耳、充满怨毒与不耐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房里的宁静。

  裴诗瑶推门而入,一脸的焦灼与不耐烦。

  她并未按规制穿丧服,只外面穿了简单的素服,里面却是一身桃红色家常锦袄,领口、袖口露出来的颜色,衬得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反有些刺目。

  在尚书府娘家的几个月时间,她衣食住行都随心,人又丰满了许多,已不再似先前的瘦弱憔悴,只是先前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底添了一层抹不去的犀利与刻薄。

  她几步冲到母亲面前,漂亮的杏眼因为烦躁瞪得滚圆,一眼看到正在吃奶的儿子,眼中不是对骨肉的温情,却是一脸的嫌弃。

  裴夫人对女儿的埋怨似乎已经习惯了,对着小外孙的脸上还挂着笑,并没有马上回应女儿。

  见母亲不理睬自己,看到房间里孩子的乳母和仆婢,裴诗瑶面色有点凝滞,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行的不妥,强压下心头的烦闷,走到母亲身边,看一眼正在吃奶的儿子,按耐着压低了声音对裴夫人道:

  “母亲,今日除夕,父亲若不回府,女儿陪您守岁!”

  裴夫人这才转过脸看女儿,拉起她的手,眼神依然疲倦却也略感欣慰,温声道:

  “好!一会儿吉儿吃饱了,咱们娘儿仨一起守岁!”

  裴诗瑶几乎是耐着性子陪母亲看着儿子吃饱了奶,甜甜的睡去。

  待乳娘把小元吉放到摇篮里,裴诗瑶忙着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才拉着裴夫人的手臂撒着娇道:

  “母亲,父亲回来了,您是不是可以入宫去看看姐姐,陛下驾崩,这么些日子了,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裴夫人心底本就担心着皇宫里的大女儿,此时被裴诗瑶提起更是心里堵的难受,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诗瑶,现在是国丧,出入皇宫不同以往。

  你父亲说,不是非去不可的人,此时对入宫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你现在要跟父亲提这个,不是上赶着去触霉头吗!

  再说了,你姐姐在宫里,如今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做事更要小心谨慎,咱们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去给她添麻烦才是!”

  话音未落,房门被推开,裴广全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凝重。

  裴夫人忙看一眼女儿,伸手止了她要继续的话题,起身服侍裴广全脱下冰凉的、还沾着香灰的厚重官袍,换上家常的深紫色便服。

  “原以为老爷今日在宫里忙国丧回不来,除夕晚宴也没让厨房安排。”裴夫人一边让仆婢去给老爷倒热茶来,一边解释着府里除夕夜的冷清。

  “无妨,本来是回不来的。可太后说毕竟是除夕,让朝臣们共同行了酉时的礼,这几日就改为轮值!”裴广全一改往日挑剔,反平和许多,

  “左右国丧不可纵酒,一家人一起简单些,坐一坐、喝喝茶、守个岁,也算应个景了!”

  裴夫人应着,出去张罗除夕晚宴了。

  裴诗瑶从父亲进门起,眼里的急躁与焦灼感就越来越盛,候在一旁等母亲出了门,便急不可耐的冲到裴广全面前,

  “父亲!”裴诗瑶拉住父亲的手臂,如同抓住了救星,声音完全没了从小练习并刻意维持的大家闺秀的不疾不徐与温柔,

  “您可回来了!宫中……宫中情况如何?姐姐怎样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裴广全的脸,充满了探究和期待。

  裴广全看着面前已毫无温婉闺秀气质的女儿,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转身看一眼摇篮中睡着的外孙,轻轻挥手道:

  “去书房再说吧!”

  在书房的桌案后坐定,裴广全轻叹口气给了裴诗瑶答案,

  “诗瑶……你姐姐她病了!

  前几天还能强撑着到式乾殿哭临,这几天没有见她出来!”声音里带着身心俱疲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