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五楼的水声-《午夜当铺》

  凌晨两点,城市的呼吸早已沉入梦乡,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在玻璃上划出细碎的声响。我叫林晚秋,住在城西一栋老旧公寓的五楼。这栋楼建于九十年代初,墙皮剥落,电梯时常罢工,但我喜欢它的安静,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可今晚,安静被打破了。

  一阵持续不断的水声,像细针一样刺进我的耳膜。滴——答——滴——答——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执拗的节奏。我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我记得很清楚,睡前我关了厨房和卫生间的总水阀。这栋楼的水管老化严重,若不关紧,半夜就会渗水,发出这种令人不安的声音。

  我掀开被子,披上外衣,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廊漆黑,唯有卫生间的门缝里,透出一丝昏黄的光。门是虚掩的,仿佛有人刚进去,又忘了关。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

  镜子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我,长发如墨般垂至腰际,发丝间夹杂着几缕灰白。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是那种八十年代工人常穿的款式。她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正一下一下,剪着自己的头发。

  “咔嚓、咔嚓……”

  声音清脆得不像现实,更像是从某个老旧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一缕缕黑发落入洗手池,触水即化,变成浓稠如墨的黑水,顺着下水道缓缓流走,仿佛那不是头发,而是某种被诅咒的魂魄。

  我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四肢僵硬,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就在这时,她停下了动作。

  剪刀悬在半空,锈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缓缓转过头,镜中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张脸……

  我几乎要踉跄后退。她的五官,竟与我有七分相似。眉形如出一辙,鼻梁高挺,唇线微薄。只是她的皮肤苍白得不似活人,眼窝深陷,瞳孔漆黑如井。

  “你看见我了。”她开口,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底部传来,带着潮湿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在耳道里爬行的虫。

  我死死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这一定是梦。一定是。

  “我是林素贞。”她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你的母亲。”

  “不……不可能!”我猛地后退,脊背撞上门框,痛感真实得无法忽视。母亲?我母亲在我三岁那年就死了。一场大火,烧毁了青石巷的老宅,也烧尽了我关于她的所有记忆。父亲从不肯多谈,只说她葬身火海,连骨灰都没留下。

  可眼前这个女人,分明活着——或者说,以某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存在着。

  她冷笑一声,举起那把锈剪,刀尖直指镜面:“你不信?那你去书桌抽屉最底层看看。”

  我怔在原地,理智与恐惧激烈交战。可双脚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一步步退回卧室。

  书桌是老式的松木桌,抽屉拉起来吱呀作响。我翻过一堆旧发票、学生证、过期的电影票,指尖终于触到一个硬皮相册。它被压在最底下,仿佛刻意被藏匿多年。

  我颤抖着翻开。

  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边缘已经卷曲,色调发褐,像是被水浸过又晾干。画面中,年轻的父亲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容温和。他身旁站着一位清秀女子,眉眼温婉,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穿着红色小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咧嘴笑着。

  ——那是我。

  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相册差点脱手。我认得这张脸,那是我三岁前的模样。可这不可能……这张照片不该存在。父亲说,老宅烧毁时,所有照片都化为灰烬。

  我颤抖着将照片翻转,右下角有一行手写的小字,墨迹已有些晕开:

  “1987年冬,摄于青石巷37号。素贞摄。”

  1987年冬。

  我出生那年。

  而母亲的“死亡证明”上,清楚地写着:1987年12月24日,因火灾身亡。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是在她“死”当天拍的。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相册。再往后翻,第二页是一张单人照——林素贞站在老宅门前,穿着那件蓝布衫,手里拿着相机。她望着镜头,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第三页,是一张剪报。

  泛黄的报纸上,标题赫然写着:“青石巷火灾致一死一伤,幸存者精神失常”。

  报道内容简短:1987年12月24日晚,青石巷37号突发大火。住户林素贞为救幼女林晚秋,被困火场,抢救无效死亡。其夫林建国重伤,女儿林晚秋虽被救出,但因吸入浓烟导致短暂失忆。林建国此后精神恍惚,常年闭门不出,直至五年后郁郁而终。

  可报道末尾,有一行手写批注,字迹歪斜,像是用颤抖的手写下的:

  “她没死。她在镜子里。”

  我浑身发冷,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从背后攀上我的脊背。我猛地合上相册,想要把它扔回抽屉,可就在这时——

  书桌上的镜子,突然映出一个人影。

  我猛地抬头。

  镜中,林素贞就站在我身后。

  她依旧穿着蓝布衫,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是刚从水中爬出。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镜面竟如水面般泛起涟漪。

  “晚秋……”她低声唤我,声音不再冰冷,竟带着一丝哽咽,“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瘫坐在地,背靠着书桌,动弹不得。

  “那场火……不是意外。”她缓缓开口,眼神空洞,“你父亲……他想烧死我们。他早就有了外室,想趁乱除掉我和你。可我没死。我在火场里活了下来,躲在地窖,整整三天。”

  她顿了顿,声音颤抖:“可当我爬出来时,所有人都说……我已经死了。我的名字上了讣告,骨灰盒被安葬。没人相信我还活着。包括你。”

  我瞪大眼睛,脑海中一片混乱。

  “后来我躲进老宅的废墟,靠镜子……活了下来。”她指向墙上那面老旧的穿衣镜,“镜子能藏魂。我把自己封进镜中世界,等你长大,等你回来。”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我终于挤出一句话。

  “因为你的血,开始呼唤我了。”她轻声说,“你每晚照镜子,每晚梳头,你的气息,你的影子,都在唤醒我。而今晚,水声是我在敲门。”

  我忽然想起——最近一个月,我总在凌晨听见水声。起初以为是水管问题,可维修工检查后说一切正常。原来……那是她在试图出来。

  “你不是失忆。”她忽然盯着我,“你记得那场火。你记得我在火中抱你逃生。只是你被催眠了。你父亲请人抹去了你的记忆。”

  我头痛欲裂,一些零碎的画面突然闪现:烈焰冲天,浓烟滚滚,一双冰冷的手将我推出火场,而那张脸,在火光中模糊却熟悉……

  “回来吧,晚秋。”她伸出手,指尖穿透镜面,竟真的探出半截苍白的手臂,“回到镜中。那里才是你的家。那里,时间不会流逝,痛苦不会降临。”

  我望着她,那张与我如此相似的脸,竟让我生出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可就在我犹豫的瞬间,穿衣镜“砰”地一声裂开一道缝隙。

  她脸色骤变:“他来了。”

  “谁?”

  “你父亲的灵魂。”她声音急促,“他一直在镜外徘徊,阻止我们相认。快!握住我的手!”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

  整面镜子轰然碎裂。

  玻璃四溅,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地板上,相册摊开在胸前,而书桌上的镜子,完好无损。

  是梦吗?

  可当我低头,却发现右手掌心,有一道细小的割伤,正缓缓渗出血珠。

  血滴落在相册上,恰好落在林素贞的照片上。

  刹那间,照片中的她,眨了眨眼。

  我猛地合上相册,却听见卫生间方向,水声再次响起。

  滴——答——滴——答——

  这一次,我没有起身。

  因为我知道,她还在等我。

  而镜中的家,正一点点,向我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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