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闲叙-《七侠情缘》

  这夜,待万籁俱寂之时,楚寻换了便装,扮作二十七葵的妹妹,悄无声息地自堂中走出,向厢房而去。

  至房前,楚寻轻启房门,闪身而入。她亦顾不得其他,径直倒在榻上,和衣而卧,未几,便鼾声微起,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渐明。乐二娘手持一个精致木盒,走至厢房门前。她缓缓推开房门,抬眼见楚寻正对镜梳妆,心中不禁一乐,笑问道:“昨日你往何处去了?我怕你不辞而别,心中忧虑不已。今日见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她将手中的木盒置于案上,续道:“你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还是换上这新衣吧。”

  楚寻急忙起身,轻移至二娘身前,盈盈下拜,恭声道:“二娘近日忙于照料少庄主,今日竟于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望小女,实令我惶恐不安,昨日我出门,在后山寻得一块空地,恰可安葬我兄,故而未在房中歇息,让二娘无故担忧,还望见谅。”

  乐二娘道:“我知道姑娘不喜见我夫君,故此事未敢告之于他。今日我已吩咐下去,命人整理你哥哥的遗物,再助姑娘料理哥哥的后事。”

  正说话间,楚寻忽觉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身形摇晃,不由自主地扶了扶头,旋即倾倒于一旁。乐二娘大惊失色,急忙抢步上前,双手紧紧扶住楚寻,焦急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劳累,得了病?”

  楚寻缓缓摆了摆手,神色间略带疲惫,说道:“我这头疾乃积年旧恙,无妨,稍作休憩,我便当无碍了。只是...尚有一事,我能不能拜托二娘?”

  乐二娘出一抹温婉笑意,柔声道:“姑娘有何事,但说无妨,我自当尽力。”

  楚寻略作踌躇,而后抬眸,说道:“二娘能否留我常住在庄中?”

  说完这话,她脸上一红。

  二娘面露诧异之色,旋即神色一缓,浅笑道:“昨日姑娘尚急欲离去,怎的今日又不走了?昨夜我还盘算着找寻几位圣女护送姑娘出山,以保周全呢。”

  楚寻神色黯然:“我哥哥已逝,我于世间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我见二娘待我宛如亲人,故而斗胆相问,若是不便,我即刻离去。”

  二娘双目渐渐泛红,眼眶之中,泪水盈盈欲滴。她嘴唇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皆堵于喉间,一时竟哽咽难言。

  良久,二娘缓缓道:“此处屋小院窄,地处偏僻,姑娘居于此,我怕委屈了你。不如移步至我的寻思堂居住。那里有屋十舍,庭院两处,其间花木繁茂,枝叶扶疏,曲径蜿蜒,幽深静谧。朝起,可沐清风而醒,暮至,可揽明月而眠,且堂中圣女众多,皆温顺勤谨,旦夕伺候在侧,必能周全侍奉,令姑娘无后顾之忧。”

  楚寻连忙欠身,道:“二娘留我于庄中,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再求高床软枕、奢华之所?此处幽静无人,恰好适宜我练剑习武。我怕去了二娘的居所,扰了夫人与少庄主休息,反为不美。”

  二娘道:“我看你是怕碰到我夫君吧!宫庄有江湖第一庄的美誉,其广有千亩,几可拟于皇宫紫苑。且我夫君常在葵花阁会客天下的江湖豪杰,平素里他谈玄论剑,多不在内苑走动,定不会与你相见,你且安心来住就是。”

  楚寻恭谨道:“我本外来之客,出身卑微寒贱,安敢与夫人同居一苑呢?若蒙不弃,待我闲暇之时,自当前往夫人那里,与夫人谈天叙话,以解烦闷,如此可好?”

  乐二娘莞笑道:“好好好,既姑娘喜欢独居,那便安心住于此处。我今日便派人前来,为姑娘多添几床被褥,以御寒夜。”

  楚寻脸上绽出一抹欢快笑意,复向乐二娘行了一礼。

  过了两日。张毕乐悠悠自昏睡中转醒,她双眸微睁,眼神尚有些迷离。乐二娘大喜过望,赶忙端着一碗温水,疾步至榻前,小心翼翼地将张毕乐扶起,靠于枕上,温言道:“毕儿,你究竟是咋啦?好端端地,怎突然染此怪病,你爹和为娘这几日心都悬到嗓子眼儿啦。”

  张毕乐轻抚额头,秀眉微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于梦中,我见到了那个大哥哥...”

  “什么大哥哥大姐姐的。”乐二娘轻嗔一声:“你莫要多想,还是多在床上静养休息为妙!郎中说你正气亏虚,复感外邪,皆因前次染疾未愈,便急于下床走动,以致病邪乘虚而入,方得此病。此次你呀,就乖乖听为娘的话,先将病养好,其余之事皆可暂且搁置。”

  张毕乐轻声道:“娘的教诲,女儿铭记于心。只是那郎中说我复感外邪,女儿却不那么认为。按医理,若复感寒邪,则当头痛身热,然此次女儿并未感到头痛,亦未觉身子有何不适之处,想必是那郎中妄言揣测罢了!”

  乐二娘摸着张毕乐的额头,嗔怒道:“毕儿,莫非你病糊涂了不成?前几日,为娘见你全身滚烫,面若涂朱,气息亦急促短浅,此非外邪入侵之明证么?难道...闺女,你莫不是中了邪吧?前几日你便吵着闹着要见什么大哥哥,咱这宫庄之中唯有你爹与石师傅两个男子,又何来大哥哥之有?不如明日为娘去城里寻个道士,于庄中设坛施法,为你驱驱邪气,保你平安康健。”

  张毕乐道:“娘亲,您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岂不闻夫子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吗?那驱邪之事,荒诞不经,毫无凭据,您竟也深信不疑?”

  乐二娘露出一抹温婉笑意:“既然你未中邪,还不速速去睡觉?”

  说罢,她轻柔地为毕乐掖好被角。

  此时,窗外忽传来沙沙的声响,细微而诡异。乐二娘心中一惊,神色微变,悄然起身,轻移至门口,轻声问道:“夫君,可是你么?”

  然窗外静悄悄,并无一人应答。乐二娘暗想,许是自己听错了,遂转身欲回屋中。岂料,那沙沙之声又再度响起,乐二娘心中一紧,顺手抄起一旁的扫帚,壮着胆子走到院中,提高音量问道:“是十梅你么?”

  就在这时,楚寻从屋檐上探出头来,轻声道:“二娘,是我。”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楚寻纵身一跃,稳稳地跳到了乐二娘身前。

  乐二娘眉头缓缓舒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怎么是你?如此深夜,姑娘缘何不走正门,却蹿房越脊而来?我还以为是贼人潜入,心中着实惊惶。”

  楚寻面露歉意,解释道:“二娘莫要惊慌。我怕张庄主在闺中,不便打扰,故而在房屋上稍作停留。今见天色已晚,本不想打搅二娘歇息,但今夜我实在闲来无事,便想找二娘话旧。”

  二娘温声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往昔并无交集,何来话旧之由?我见姑娘年长于我,言辞间却似稚童般纯真无邪,倒也有趣的紧。也罢,毕儿适才已然睡下,我既已应允姑娘,姑娘便进来一叙吧!”

  说罢,她侧身作请,姿态优雅。

  楚寻神色略显窘迫,支支吾吾道:“二娘,您...您还是移步至我的房间吧。”

  二娘微微摇头,微嗔道:“真是个傻姑娘,你的闺院距寻思堂如此遥远,我来回奔波,至少需一炷香之久。若姑娘不愿进屋叙话,那改日再说吧!”

  楚寻忽而灵机一动,笑道:“我有一绝妙主意。”

  说罢,不待二娘反应,伸手抓住二她的手臂,轻提真气,纵身一跃,携二娘一同跃至屋檐上。

  二娘心中大骇,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形飘忽若浮云。待双脚稳稳落在屋脊,心中惊悸稍定,不禁惊叹道:“原来做武林高手竟是这种感觉。平素里,我常见夫君仗剑腾跃,衣袂卷霜,我只道不过是在庭院之中嬉戏玩耍罢了。孰料适才姑娘拉我,竟如飞鸟投林,风生腋下,畅快淋漓...”

  言至此,乐二娘目含星辉,神情陶醉,续道:“适才我闭目凝神,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化身一只白鹄,振翅高飞,待我再一睁眸,已在屋脊之上,裙裾犹带松风余韵,真是妙不可言,此等体验,平生仅见!”

  楚寻见二娘兴致盎然,便扶着二娘在屋顶寻了一处平坦之地坐下,说道:“今日天气和暖,故我才敢拉二娘到这房顶之上闲叙。二娘只知功夫奇妙,却不知江湖之中恩怨繁多,纷争不断。江湖之人每日刀光剑影,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便已是莫大的幸事,又何来奇妙之说...不过,若是二娘有意习练武艺,以达强身健体的目的,我倒可传授二娘几招。”

  二娘侧首而视,目光流转间,将楚寻上下打量。楚寻见状,心中忐忑不安,心想:“莫非我适才言语有失妥当,触了二娘的忌讳?”

  她一时惶急,竟以手掩口,急声道:“啊!适才晚辈言语莽撞,多有不敬之处,还望二娘恕罪。”

  乐二娘不禁噗嗤一笑:“姑娘年长于我,怎可自称为晚辈?况且姑娘所言极是,我又怎会生姑娘的气呢?只是我心中尚有数个疑惑,若姑娘方便,还望赐教。”

  楚寻道:“二娘虽较我年轻,然身为庄主夫人,久居高位,想必已历经世间诸多疾苦哀乐,见多识广。而我不过一介贫民,目之所及,不过方寸之地,眼目狭隘,岂敢以长辈自居?”

  乐二娘问道:“姑娘前几日说自己出身贫寒,今日又自称眼目狭隘,依我之见,姑娘莫不是在哄我玩呢!”

  楚寻心中一惊,暗自揣度:“莫非我的身份已然暴露,引得二娘生疑?”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不,我家确实贫寒至极。”她声音急切,神色着实慌张。

  二娘道:“见识广本乃佳事一桩,姑娘缘何拒不认之?我见姑娘虽为江湖之人,然与他人大异其趣。他们每旬来庄拜谒,所至之人,目睹庄中佳景皆惊叹失色。而姑娘初临此地却波澜不惊。我料姑娘必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故而面对此等美景,早已习以为常。”

  楚寻连连摇头,神色急切,忙道:“二娘实乃抬举我了。宫庄的华丽,我初见之时,亦惊叹不已,然二娘乃大家闺秀,又是庄主夫人,我又岂敢在您面前失态呢?”

  二娘盈盈一笑:“你这小嘴儿倒是乖巧伶俐。姑娘见我恭敬至极,事事皆以长辈之礼相待,与庄中那些圣女一般,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实非我所喜。不如我们抛却这繁文缛节,以姐妹相称。我唤你姐姐,你认我做妹妹,如此一来,岂不自在快意?”

  楚寻心中大喜:“我正有此意,但我怕二娘生气,故而一直不敢提此无礼之求,恐遭二娘怪罪。”

  二娘又笑了起来:“既然我们已成了姐妹,那我便问你话,姐姐可要如实作答。你与我家夫君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为何你始终不肯见他呢?”

  楚寻一怔,心中犹如乱麻,不知如何作答。其中的底里深情,难以言尽。她沉思片刻,方道:“张庄主武艺超群,在江湖之中又颇具名望,而我不过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又岂敢如此草率地见庄主呢。”

  乐二娘静聆楚寻之言,眸光流转间,已察觉她言辞之中似有隐瞒,然她神色未动,唇角仍噙着一抹温婉笑意,心想:“这姑娘举止端庄有礼,进退有度,绝非草莽之后,亦非无名之辈。观其神色,眉间隐有愁绪萦绕,想必家中或有变故,致使其有难言之隐,不便与人倾吐,亦人之常情,我又何必苦苦相逼,令其为难。”

  念及于此,乐二娘心中释然,遂不再追问。

  楚寻怕二娘暗中察觉自己的身份,她灵机一动,忙转了话题,问道:“妹妹适才问我诸多问题,如今做姐姐的也有一些问题,还望妹妹不吝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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