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惩罚-《七侠情缘》

  张毕乐忽然有此奇求,楚寻惶悚不安,起初张毕德有言在先,故她不敢有违抗之意。

  乐二娘浅笑晏晏:“既然我们输了游戏,毕儿有此要求,亦在情理之中,我们毋庸推脱。”

  起初,张毕德陪伴张毕乐做游戏,意兴索然,每盼游戏早点结束。然此时,见小女娇憨之态:粉面含嗔,樱唇微嘟,双眸灵动,恰似冬日梅花,惹人怜爱。不禁抚掌大笑:“好!小女今日兴致正佳,为父安能拂其意?闺女欲施何惩罚,但说无妨。若为父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张毕乐端坐在石凳之上,小脸紧绷,神色肃穆,仿若大人议事:“既如此,你们每人需透露一个秘密于我。若说不出来,则当应我一事,不得反悔。”

  三人皆惊,乐二娘与张毕德四目相对间,心中齐声暗道:“此丫头何出此奇求?莫非七年前临盆之事,被她发现了不成?”

  乐二娘心乱如麻,思绪纷飞:“不...这绝无可能。毕儿自幼居于家中,未与外客私自接触,安能知晓此等隐秘之事?怕是孩童一时戏言,所提的惩罚纯为巧合。然观其神色,郑重非常,双眸坚定,又似非全然儿戏。罢了,我且静观其变,待看这丫头究竟要做什么。”

  张毕乐看着楚寻,问道:“十一梅姐姐,不如你先来说。”

  楚寻头戴面具,旁人自难窥其面色之变。然那面具之下,额间已隐隐有冷汗渗出,她身子微微战栗,只得强自镇定,片晌后,她方干笑一声,回道:“少庄主说笑了。我自幼出身贫贱,人生之路仿若飘蓬断梗,随风飘荡,无一处可由己意而定。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皆为他人所控,每日不过为混一口饭食,任人驱使摆布,毫无自由。我至今孑然一身,未有婚嫁之喜,实无半点秘密可言。”

  张毕乐小脸之上笑意不减,道:“好!既然十一梅姐姐无有秘密,依事先所定的规矩,你须应我一事。然此事我还未曾相好,待他日我若有所求,你不可推诿拒绝。”

  楚寻暗道:“这小鬼头机灵狡黠,点子繁多,稍不留神,便被她摆布。”

  然此时张毕德端坐一旁,她亦不敢不从,只得低首抱拳,恭敬应诺。

  张毕乐旋又将小脸转向张毕德与乐二娘,问道:“如今该爹娘啦。若你们说不出秘密,便如十一梅姐姐一般,须应女儿一事。”

  二人纷纷低头,因未戴面具,脸上无奈与羞涩尽显无遗。过了片刻,张毕德嗔怒道:“你这丫头,莫非非要折腾死你爹方肯罢休吗?早知如此,今晚我应呆在阁中,不来见你,亦不会受此折磨。”

  乐二娘见此事渐难搪塞,又恐张毕德一时不慎,将那隐秘之事脱口而出,急忙抢先说道:“毕儿,你爹娘此生行事,光明正大,磊落坦荡,何曾有秘密可瞒你?即便有事未告诉你,亦是念你年幼,心智未开,难以参透其中深意。待你长大成人,为娘定当细细与你道来,绝不隐瞒。”

  张毕德听闻乐二娘之言,原本阴沉的脸色,如拨云见日,由阴转晴,他微微颔首,附和道:“二娘所言极是。不过,若论秘密,为父倒有一事可述。七年前,本当由为父为你取名,然正值传令大典,四方豪杰云集于此,酒酣耳热之际,众人兴致高涨,皆欲为你赐名。‘毕乐’二字,寓意长久安乐,方为至福。你爹娘唯愿你一生欢愉,无忧无愁。”

  张毕乐小嘴一撇,轻哼一声,娇嗔道:“这事我早就知晓啦!我看爹爹这是在避重就轻,定是你心中秘密最多,却不肯与女儿道出一二。莫不是那些秘密见不得人,所以才守口如瓶?”

  此言一出,张毕德脸上顿时一阵燥热,眼神闪烁不定。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抱拳,仰头向天,故作威严,朗声道:“哼!为父一生在追寻那《葵花宝典》的下落,江湖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为父。为父每日忙于应对江湖纷争,谨言慎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你休要再胡闹,否则,为父便罚你抄写《诗经》十遍。”

  乐二娘见状,赶忙柔声相劝,轻抚张毕乐的肩膀,温言道:“毕儿,你休要再惹你爹生气啦。他今夜特意来看你,本是一片好意。若你惹恼了你爹,往后你爹便不敢再来此处陪你啦。”

  张毕乐慧目如炬,将众人的眼神、表现的微妙,皆一一收于眼底、记于心中。

  她悻悻说道:“那便罢了。既然爹娘不肯受罚,不愿与女儿道出心中秘密,然须应女儿一事。日后女儿往书斋读书,爹娘不可再行阻拦。”

  张毕德不禁开怀大笑:“我道女儿欲求何事,原是想去书斋。好办,好办!改日我便派人将寨院悉心清扫,寨门精心修缮,以迎女儿入内阅书可好?”

  张毕乐小嘴一撅,把小头猛然一扭,轻哼一声,娇嗔道:“那女儿便去安歇了,爹爹走好!”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进堂屋。

  见张毕乐已回屋休息,楚寻起身,双手抱拳,向张毕德恭敬行了一礼,继而转身离去。

  乐二娘莲步款款,盈盈做了一礼,欲送张毕德离苑。只是二人刚出了门,张毕德面带疑惑,问道:“亲爱的,今日咱闺女行事颇为蹊跷怪异,可是你与她说了些什么?”

  乐二娘轻声回道:“夫君,我还以为是您与她说了些什么。金陵之事,天知地知,除却你知我知,世上更有何人知晓呢?我看毕儿久未得见爹爹,心中思念,故与我们做个游戏。又见你技不如人,输给了她,她一时高兴,便想寻个话由,与你闲叙一番。你倒好,反倒怀疑起她来了,这哪里是为父之道?”

  张毕德蹙其双眉,摇了摇头,徐徐说道:“不对不对,今日我本欲揽住小女,施以溺爱,孰料她竟躲开,此等情状,前所未见,实在令人生疑。”

  乐二娘不禁莞尔:“咱家闺女都已经快八岁了,岂可仍视作两三岁的稚童么?‘女大避父’之理,夫君竟然不知?自今而后,夫君莫再行揽抱之举。若您真疼爱她,不如把那什么功夫传授给她好了。”

  张毕德柔声道:“亲爱的,你且归房安歇吧,此事我当将来再议。”

  那时,楚寻自寻思堂而出,行至一处岔路口。见一条路径通向有思堂,而另一条则通往厢房。楚寻伫立岔路之间,凝神沉思片刻,毅然决然,迈步向有思堂方向行去。

  是夜,亥时已过,楚寻卧于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闻门外传来幽幽叩门之声。楚寻闻大惊失色,猛然坐起,疾步至床头,取出面具覆于面上,又抄起宝剑,紧握手中。而后,侧耳贴于门扉,小声问道:“门外何人?”

  良久,方闻一童稚之声传来:“干娘...是我,开门。”

  楚寻赶忙将门闩拔开,抬眼望去,只见张毕乐身着红肚兜,光着屁股,双脚并立,在门外瑟瑟发抖。楚寻慌忙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而后,反手将屋门紧闭锁好。接着,将她抱到榻边,把她放在上面,又寻得一床厚褥,小心翼翼为她裹上。

  待张毕乐周身渐暖,楚寻轻轻拍着她的背,嗔道:“你这小妮子,真是疯了!适才你不是回房就寝了吗,何故忽然跑到干娘这里?”

  张毕乐仰起小脸,回道:“我趁娘亲睡熟之后,悄咪咪溜将出来,这么晚打搅干娘,只因心中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向您请教。”

  楚寻轻叱道:“何事不能明日再谈?如此深夜,你竟赤身而来。须知幼童体弱,若再生疾患,以后烙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张毕乐轻哼一声,说道:“此事于我而言,紧要非常。若此时不问个明白,恐今夜难以成眠。干娘,莫要忘了,前番游戏,你可是输给了我,输者须应允我一事。若干娘敢反悔耍赖,我便将干娘身份告知爹爹。爹爹若知干娘一人分饰三人,在宫庄欺瞒他这么多年,定会怒而挥刀,将你砍了。”

  楚寻双手轻挠张毕乐的腋下,笑骂道:“你这小丫头,竟又以此事威胁,真是可恶!”

  往昔之时,每逢此景,张毕乐必笑得前仰后合,然今次却异乎寻常,只见她低垂螓首,默然不语,眉间似有重重心事,如阴云笼罩,不见欢颜。

  楚寻心中一紧,静静坐在她的旁边,用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问:“丫头,你今日怎得啦?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之事?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张毕乐沉默良久,忽而抬起头来,问道:“七年前,我娘提前数月将我临盆。江湖之人皆言,我非爹爹亲生,此事干娘可曾知晓?”

  楚寻手臂微微一颤,轻笑道:“今日你与我们做游戏为假,欲借此探得你爹娘的秘密为真,我早知你这小丫头憋着一肚子鬼主意。然你爹娘是何等人物?你岂能从他们口中套得真言?”

  张毕乐神色笃定,说道:“我自是知晓他们不会告知我实情,然其表情却难藏心事。游戏之时我爹爹目光陡然一凝,虽瞬间复归常态,然其间那一瞬的惊惶,极力掩饰,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娘亲亦是如此,唇角笑意刹那凝滞,虽旋即以笑颜遮掩,可那笑却透着几分不自然。我敢断言,他们心中定有秘密未吐。”

  楚寻道:“你这丫头,不但聪慧过人,且心思缜密。只怕将来哪个倒霉后生将你娶回家去,心中之事被你窥尽,怕是一生都受你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她嬉笑起来。

  张毕乐小脸满是急切,紧紧拉住楚寻的衣袖,恳切问道:“干娘,求您务必告诉我。我娘可是自金陵而来?可是张毕德在金陵救下我娘?”

  楚寻闻此,蓦地一怔,旋即轻轻点头,继而缓缓道:“当年张毕德于金陵探查《葵花宝典》的消息,不意日本人占了城,那时你母亲孤苦无依,彷徨无措,幸得遇到张毕德,方得脱离险境。你娘为报张毕德救命之恩,遂随其远赴西北宫庄,委身下嫁,做了他的二夫人。”

  楚寻心想,二娘曾受日本人凌辱之事,极不光彩,外人不知为好,与这小儿道来更为不妥,且谎称张毕德救下乐书,亦是要她心存感激,莫要胡思乱想,以免将来惹出麻烦。

  张毕乐目光灼灼,问道:“干娘,你且告知于我,我莫非是日本人所生?”

  楚寻听她说出这话,面色惨白,结结巴巴说道:“这...这...绝无此事!你...你便是张毕德的亲生女。”

  张毕乐小嘴一撇,紧追不舍,又问道:“若我是张毕德所生,那我娘缘何提前数月临盆?”

  “这...”楚寻沉思片刻,方缓缓答道:“提前临盆有何怪哉?我曾于一本书之上读过,汉代钩弋夫人怀孕十四个月,方诞下汉昭帝。世间奇事频出,落于自身亦是常事。且张毕德虽性情暴躁,然身为丈夫,对你娘亲可谓恩爱非常,关怀备至。

  再者,张毕德对你溺爱至深。视你为掌上明珠,凡你所想,无不竭力以应;凡你所求,无不倾心以遂。

  你且想想,若你非张毕德亲生,他又何至于如此待你呢?你啊,实乃生在福中而不知福。有如此慈爱双亲,朝夕相伴,你岂还会整日疑神疑鬼,自寻烦恼呢?”

  言及于此,张毕乐却不说话,楚寻侧头而望,却见她早已歪倒在榻上,酣然入梦。

  楚寻轻轻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她心中有忧虑,亦有难以言说的隐衷。她缓缓起身,为张毕乐轻轻掖好被角。

  而后,楚寻伫立榻边,久久凝视着张毕乐,心中叹道:“只期望你这丫头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能在这无忧无虑的宫庄,安然长大,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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