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问计韩非-《逆转因果倒寻因》

  鬼谷、韩非一类皆求成事,注重结果不计手段,像一把谁都可以用的剑,若是人人都备这么一把剑,那这天下必将再无信任与仁慈可言。

  韩非虽然说的有道理,但一开口就是防备和控制,只关注权术利益却不求真求诚,长此以往只会不断地加大隔阂。我信奉大义,本能地不想去接受这些……

  可一想到陛下的平庸,我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不料却发现里面有很多我想对陛下说的话,这让我欣喜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欣喜的是我能用韩非劝解陛下,难过的是这样的话我与韩非有什么不同呢?

  阖上竹简我更加睡不着了。

  我反感韩非谄媚君主,这或许只是他劝谏的手段,他写给皇帝当然要以皇帝的需求切入,但他这为皇权服务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

  我试着从百姓的角度去理解,虽然长久来看君主一定要光明正大,但目前来看,君主暗弱愚蒙,似乎不得不用些手段……

  我先前就发现直接残害百姓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地方上一个个的权贵,所以皇帝为民做主最重要的就是能管的住权贵,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是要保证皇帝的权力。

  儒家难道最终会和法家一样吗?

  老师以前说过,韩非是荀子的学生,认为人性本恶,所以把恶的人当做管束的对象,用严厉的刑罚和阴暗的权谋来控制臣民。这样短时间内效果明显,但忽略了德行的根本,时间久了人心就会变坏。

  孔子认为人性本善,所以儒家更在意对善念的发掘和引导,对掌权者试图用礼乐来感化,用礼法来约束。这样虽然短期内效果不明显,但对后世仁德之人是一种勉励,也是一种向善的导向。

  治世需要德行来激励人心,但光靠德行是不够的,依法治理也很有必要,所以儒家也讲法,法家也讲德,结合起来不正好合适吗?

  法家为了君主而控制权贵,儒家为百姓而教导权贵,出发点虽然不同,但都是要打通全国脉络,让国家强大起来。

  我又想起来父亲说过的,哪有百家之争,只是名相罢了,能用的便用好了,管他是谁说的呢。

  想通之后我不再有负担,见了陛下后,我便向他推讲《韩非》,算作是回答了他那天的问题。

  当时我说到“爱臣太切,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贾后正好路过,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见我没有半分慌张,她才皱了皱眉离开。

  我连着向陛下说了好几天,把韩非法、术、势三方面的举措都列举了出来,从皇帝应该怎么驾驭臣下到如何依律法治国,再从如何持威到怎么营势,能想到的都说了。

  如果换一个皇帝,我受儒家影响是绝不会跟皇帝提什么“杨权”的,更不会鼓励皇帝擅用权术,可这么一个皇帝跟他讲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甚至我都细化到皇帝应该如何不显露自己来察觉臣下,可陛下每每都只得其形,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想干什么……

  陛下有时候也踌躇满志想要改变现状,可每次到朝堂上都会不自觉被别人牵着走,所有拙劣的手段最终都不了了之,他也自觉受到了打击,对我说的也没那么上心了。

  我现在确定了,我说的越多陛下越困惑,即使是术的层面,陛下也驾驭不了。

  一段时间后,贾后单独召见了我。

  她见了我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最近在教陛下法家之法?”

  “是。”

  她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何谓法术势?”

  “法即国家法令,是治国的根基,法令不严则秩序混乱。势即权势,君主必须保持权威,失势则危。术即权术,应当因时因地而变,是君主驭下的手段。韩非认为法术势相结合,才能保持皇帝的权威,更好地治理天下。”

  “你们啊,就只会磨嘴皮子。念在你一片忠心,哀家就不计较这些日子你对陛下的蛊惑了,以后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臣愚钝,不知如何蛊惑了陛下,也不知什么不该说,还望皇后明示。”

  “你自己琢磨吧。”她冷冷地说完这句就让我离开了。

  贾后的小气是出了名的,她肯定记恨我先前说过的那句‘主妾无等,必危嫡子。’但他对陛下的关心也是真的,毕竟她如今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

  所以她才会警告我,却没有直接下手。

  这些安静的日子里,贾后虽然不会干涉张华他们处理国政,但一直都在想办法提拔她们贾家亲近的人,很快贾后党羽就遍布朝野。

  张华是被贾后提拔上去的,所以除了很重要的岗位,他都没什么意见,这倒让我对张华这个人有了意见。

  其实还有更麻烦的事,司马氏诸王侯早就不满贾后了,他们正在暗中联合起来抵制贾后势力的扩张,这要是有人起了势想做皇帝,那可真就乱了。

  先前被大儒羞辱的那个贾谧,他本是贾充的外孙贾后的侄儿,贾充死后承袭了鲁公。他喜欢结交文人,左右逢源拉起来一个组织,号称二十四友,成了当下人们热议的话题。

  陆机、潘岳时称潘江陆海,左思前年写下《三都赋》留下了洛阳纸贵的佳话,其他人也是早有诗名,石崇经常带着他们在金谷园集会作诗。

  细看这些人,要么是偏向贾后的外戚,要么是对司马氏不满的文人。把这些名气大的人拉拢在一起,表面上看是吃喝玩乐吟诗作赋,但怎么看都像是在造势,鲁公贾谧野心不小啊。

  他也来找过我好几次,我按照父亲教的不直接得罪他,而是礼貌地疏远他,这让他多少对我有些记恨。

  很多人巴结贾谧想要加入,认为这是鱼跃龙门的捷径,但他们却忽略了背后的危险。

  贾谧比贾充的野心还要大,才智却差远了,这一切的疯狂都像是在自掘坟墓。

  之后我把目光转到太子。

  前几天太子中舍人杜锡心情烦闷来找我喝酒,他这人忠直刚烈跟我挺像,所以有事也会跟我说一说,他的父亲就是杜预,很多人喜欢把杜预跟诸葛丞相相比。

  杜锡酒醉后跟我发牢骚说他对太子寄予厚望,看到太子日益散漫很难过,所以多次劝告太子,这使得太子对他很厌恶。前几日他刚告诫过太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没想到今天太子竟然将针放在他的毡垫中,他虽然硬是一声没吭,但还是被太子笑话了他的左摇右倾。

  他喝着喝着竟然放声大哭,他不为自己难过,只是非常失落,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聪明睿智善解人意的太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我追问下,他痛恨地说起一个宦官,说他经常引导太子贪玩荒淫,逐渐使得太子不敬师长不遵礼法,整日在后园嬉戏废弃政务。他还说太子母亲出自屠家,所以太子在宫中设市,让人屠宰售卖,自己就揣摩斤两……

  贾谧也经常出入宫中跟太子亲近,可太子对贾谧看着就烦,而贾谧也仗着贾后的宠爱逐渐对太子愈发无礼。杜锡曾劝太子广纳贤士,不要招惹贾谧,可太子却突然发起了脾气。

  杜锡说完我也不自觉伤感起来,司马老贼可会想到,他造的孽终会报到他后世子孙身上。

  想想太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贾后淫威下活的胆战心惊。他把自己所有好的一面全藏起来,而后把自己所有的伤口扒出来让人看,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当他一个人蜷缩在宫中,身边的人都是贾后的眼线,教着他怎么不务正业。而他的那个父亲,却永远只听贾后的。所有的话永远无法对人倾诉,他该有多恐惧和绝望。

  他既怕贾后生了儿子,又怕贾后生不出儿子,贾后生了儿子就会想办法废了他,可贾后生不出儿子更有可能会害了他,他该怎么办?像条狗一样去讨好贾后吗?还是暗中集结力量让贾后提前对他下手?

  可他毕竟还年轻,无法忍受嚣张的贾谧,让他陷入了危险……

  原本我以为只要太子顺利继承,国家还是有希望的,现在看,贾后不废变数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