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御笔亲绘-《恶女行事录》

  这日午时,顾夫人让宝珍去府衙给顾老爷送午膳。

  宝珍带着顾左、顾右,提着食盒便往府衙去了。

  廖鸿昌被收押后,他原先分管的公务全压到了顾老爷身上,这几日顾老爷都忙得直接宿在府衙,几乎没合过眼。

  “爹,先歇会儿,用些午膳吧。”宝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轻声道。

  顾老爷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珍儿来了?”

  “嗯。”宝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好。

  顾老爷走过来坐下,抬头看她:“一起吃点?”

  宝珍摇了摇头:“不了爹,我在家陪娘吃过了。”

  “也好。”顾老爷点点头,又叮嘱道,“这几日我回不去,你在家多陪陪你娘。”

  宝珍刚想应下,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顿了顿,道:“我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顾上。

  “小姐。”顾上先朝她行了一礼,随即转向顾老爷,神色郑重,“大人,圣旨到了。”

  顾老爷连忙放下碗筷,起身理了理官服,沉声说:“快,随我接旨。”

  他迈步在前,宝珍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来传旨的并非前次那位公公,顾老爷却显然认得,上前拱手行礼:“冯公公大驾光临,真是折煞下官了。”

  冯瑾满面堆笑,拱手回礼:“顾大人客气了,奴才先给您道声喜,快请接旨吧。”

  顾老爷连忙俯身跪地,宝珍也跟着跪下,有了前次的经历,这次倒从容了许多。

  冯瑾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堂内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豫州同知廖鸿昌,身担地方重任,竟胆大包天,参与盗窃赈灾银两,罪证昭彰,实属罪无可赦。着即抄没其家产,悉数充公;将廖鸿昌革去官职,押解入京,交有司严审治罪。

  豫州知府顾沧,于赈灾银一案中,秉公执法,明察秋毫,揪出涉案官吏,勘破案情真相,功勋卓着。特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即日卸任豫州知府之职,速整行装,携家眷赴京就职。

  钦此。

  顾沧沉声道:“臣顾沧接旨,谢圣上隆恩。”说罢,双手高举过顶。

  冯瑾将圣旨交到他手上后连忙上前扶起他,笑道:“顾大人快请起,还请您尽快交接手头公务,早些准备入京就职才是。”

  “多谢冯公公提点。”顾沧颔首应下。

  宝珍垂着头,无人瞧见她唇角悄悄勾起的弧度。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已是难得的擢升了。

  冯瑾的视线越过顾沧,落在宝珍身上,笑问:“这位想必就是顾大人的千金吧?”

  宝珍闻声抬头,顾沧朝她招了招手:“珍儿,过来。”

  她心头微动,这冯公公怎会认得自己?

  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上前,福身行礼:“见过冯公公。”

  “顾小姐气度不凡,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冯公公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着便朝身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捧上一个长条形锦盒。

  冯瑾接过,亲手打开:“陛下听闻豫州一案的来龙去脉时,正在作画。拟完圣旨后,特意让奴才将这幅画带来,御赐……给顾家小姐。”

  宝珍猛地抬头,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刺痛让她愈发清醒。

  她俯身叩首,声音稳了稳:“臣女谢陛下隆恩,谢陛下赐画。”

  顾沧站在一旁,神情也有些怔忪,他实在不解,陛下为何特意将御笔亲绘赐给珍儿?

  宝珍接过那卷御笔亲绘,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盒,心中只觉沉甸甸的。

  顾沧上前一步,对冯瑾道:“冯公公远道而来,不如移步寒舍稍作歇息?”

  “多谢顾大人美意,不了。”冯公公摆了摆手,“奴才还得赶回去复命,况且要押着犯人廖鸿昌先行启程。”

  顾沧便亲自引着冯公公往关押廖鸿昌的房间去了,宝珍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锦盒,久久未动。

  顾上没跟着去,待众人走远,才凑近她低声道:“小姐,这位冯公公本名冯瑾,是御前总管,陛下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宝珍眉头一蹙,御前总管竟亲自跑来豫州这小地方传旨?这不合常理。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锦盒,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堵在胸口。

  宝珍捧着锦盒进了屋,桌上还摆着顾老爷没吃完的午膳。

  她走到书桌前,将锦盒轻轻放下,指尖悬在盒盖上片刻,终究还是打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那幅御笔亲绘,缓缓展开卷轴。纸上是一幅《弈棋图》:一方棋盘铺展,黑白棋子错落对弈,落笔遒劲,墨色浓淡相间。

  宝珍蹙眉盯着棋局看了半晌,忽然灵机一动,将画卷整个倒转过来细看。

  可看了半天,她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本就不懂棋道,这般正着看、倒着看,终究是瞧不出半分门道来。

  看不明白索性便丢开,宝珍将画卷随意放在书桌上,自己在一旁坐下。

  她心里犯着嘀咕:顾老爷呈去京城的卷宗里,定然不会提及她半分。这次案子虽是她一手勘破,可锋芒太露总不是好事,顾老爷断不会让她暴露在京城那些贵人眼前。

  可那位陛下,为何偏要赐画给她这个豫州知府的养女?

  指尖在桌面上敲出“哒哒”的节奏,她正琢磨着,顾老爷推门进来,瞧见书桌上的画,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手忙脚乱关上门,压低声音训斥:“珍儿!御赐的画,你竟敢这么随意扔着?”

  那语气里的急怒,隔着门板都能听出来。

  宝珍连忙坐直了身子,乖巧道:“爹,您回来了?”

  顾老爷甩着袖子走过来,一眼就瞅见那幅被随意搁在桌上的画,气不打一处来:“你……”

  “爹,这画上是《弈棋图》,您看得懂吗?”宝珍赶紧捧起画,转移话题。

  顾老爷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明儿回了京城,找个先生好好教教你下棋!”说着,目光落在画上,眉头却一点点蹙了起来,越看越沉。

  宝珍见状追问:“爹,这棋局是哪边要赢了?”

  “你觉得呢?”顾老爷反问。

  宝珍看了眼棋盘:“白子吧?瞧着子多些。”

  “糊涂。”顾老爷无奈摇头,抬手虚点棋盘一角,“表面看白子占尽上风,黑子似已无力回天,可你看这里,黑子早已悄然布下暗棋,只待时机一到,便可逆转全局。”

  宝珍顺着顾老爷指尖的方向望去,依旧没瞧出什么名堂,但既然是顾老爷这般说,想来便是黑子要反败为胜了。

  她话题一转,问出心底的疑惑:“爹,陛下是怎么知道我的?还赐画给我?”

  提及此事,顾老爷轻轻叹了口气:“京城有个‘监察司’,专司监察百官言行、探查各地秘事。看来,豫州这场风波,他们早已报给陛下了。”

  宝珍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这监察司耳目遍布,能知道她在赈灾银一案中的所作所为也不足为奇了。

  另一边,冯瑾行至无人角落,忽然驻足躬身行礼:“小侯爷。”

  话音刚落,霍随之便从树后缓步走出。

  “小侯爷为何要这般……”冯瑾话到嘴边顿了顿,终究没把“躲躲藏藏”四个字说出口,但那疑惑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霍随之抬手,状似无意地摸了摸鼻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嘴上却只轻描淡写说着:“这个嘛,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实在是宝珍那丫头太过聪慧,他只要一露面,眼底的心思、藏着的秘密,几乎都要被她看透,倒不如暂时避着些。

  冯瑾没再多问,转而请示:“小侯爷可要随奴才一同回京?”

  “不必了。”霍随之摆了摆手,再次嘱咐道,“我在豫州还有事要办,你押送廖鸿昌回京时,务必小心看管,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活着带回京城。”

  “活着”二字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