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承转合-《至暗光明》

  1

  若华挂完电话,只觉得浑身无力。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仿佛整个大脑都被抽了真空一般,她无法思考,无力动弹。

  张奇看她出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出来找她,却看到她站在门口发呆。

  “怎么了?”

  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张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太阳这么大,进去吧。”

  她跟着张奇进了工作室。

  张奇给她沏了杯茶,她木然地接过喝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财产的事我会尽量帮你追查。但你要有思想准备,极有可能追不回来。在我经手的案例中,这样的情况不少见。”

  “我知道。”

  “对方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备而来,何况那一边还有个离婚律师,精通法律条款。”

  “我知道。”

  “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只有债务,没有财产,你要想好对策啊。”

  “我知道。”

  她只能说这三个字,除此以外,说不出别的话,她害怕多说几句话,自己会当场崩溃。

  她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告辞出来。张奇也不挽留。

  若华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江心公园。时值秋天,梧桐叶已变黄,飘飘洒洒掉落一地,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阳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脸上。中午的太阳还是很大,但没有了夏日的毒辣,江边的风迎面吹来,竟有几丝凉爽。

  元江碧波荡漾,远处的一座斜拉桥横跨元江上,桥上汽车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这世界如此热闹,而她的心如此苍凉。

  回家吗?那已经不是她的家,她不属于那里。

  她想到了爸妈。回爸妈家吧。

  妈妈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很是吃惊,忙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吃过了。”

  江夏英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一定是没吃。”

  江夏英赶紧下厨张罗着给她做饭,江天禹坐在阳台,身边放着他的拐杖。

  “回来了?” 问她江天禹。

  若华点点头。几年前江天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腰椎骨折差点瘫痪,从那以后他的精气神就不好了,虽然养好了伤,但身体是一天弱似一天。

  江天禹从阳台慢慢走进屋里。这是一个80多平米的房子,房龄将近三十年,因为是框架房,所以还没有拆迁。

  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老旧的,就和爸爸妈妈一样。

  江天禹当年是跑运输的,90年代颇赚了一些钱,买了这个房子还有一间店面,但98年金融危机一来,生意就破了产。那时候他年龄也大了,找不到工作,便把店面整改一下,在小区里开个食杂店,勉强糊口。

  江夏英是家庭主妇,多年都没有工作。老两口帮不上她什么忙,也尽量不拖后腿。

  伊一刚生下来的时候,老两口还帮忙带,没多久,江天禹就摔了,自顾不暇,从那以后,若华便什么都靠自己了。

  江天禹摔跤之前,肖路对她的态度还可以,摔跤后,肖路的脾气就一天大似一天,经常对着若华指指点点,有时候甚至要想对她挥拳。有一次,若华和婆婆拌了两句嘴,婆婆到肖路面前告了状,回到家,肖路一巴掌就扇到若华脸上。

  若华哭着跑回娘家,看见妈妈正给爸爸熬药,话到嘴边生生地咽下去。江夏英问她怎么了,怎么哭肿着眼回来,是不是肖路欺负她,她说没事,就刚刚风吹迷了眼,揉的。

  那以后,肖路就时不时对她大发雷霆,她不能多说什么,多说两句,他就竖起眼睛,握紧拳头。

  有一次,婆婆又因为一点小事挑拨离间,肖路一回到家,不问青红皂白,把正在哭着的孩子推出房间,把她按在床上,恶狠狠地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那一瞬间,血冲上头脑,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今天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拿刀捅死你。”

  她想好了,只要他敢动手,她就冲到厨房把那把水果刀捅到肖路的大腿上。

  “顶多判个轻伤。”她冷酷地想。

  或许是她冷静的态度,或许是她平静的语气,又或者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总之,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怯懦。

  她推开他,打开门,抱起正在哭着的孩子出了门。从那以后,肖路再也不敢打她,也不敢说要收拾她。

  有次他拿着手指对她指指点点,她盯着他:“把你的手指收起来。”他就乖乖地收起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做过。

  自那以后,她没有怕过什么。

  没多久江夏英端着一碗面出来了,若华没有胃口,却不想让老妈担心,硬逼着自己吃,吃得很慢。

  “到底怎么回事?”江夏英实在按捺不住,便开口问道。

  她放下筷子,把碗推开,开始一五一十地把找到肖路出轨证据的事告诉了老妈。

  她说完以后,江夏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能不离婚尽量不要离婚,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就算了。”

  若华心底一寒。

  江夏英继续说道:“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当初我说他不靠谱,你非要嫁,现在这个年纪了,也就不要再闹了。一来,离婚的话孩子太可怜,二来,你现在也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再拖着孩子,要怎么生活?”

  若华没有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不是将就?你看前楼的王阿姨,她老公赌博输了几百万,也没有离婚。还有5座的李奶奶,以前被老公打得多惨,现在老了,也凑合着过了。”

  “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肯回来好好过日子,也就没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几年你也是要当外婆的人,算了吧。”

  若华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看了一眼江天禹,他正带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说什么。

  她知道,老妈说得倒不全是错的,毕竟现实摆在眼前。尊严在生存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以父母的能力,以前帮不了她,以后也不会,能自保实属勉强,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她什么建议。肖路虽然人不怎么样,对他们老两口也一般,但在外人看来,还能撑得住面子。

  “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对了。熬几年,孩子也大了,那时候他再有什么心思也花不起来了。”

  从父母家出来,她更迷茫了。

  这么多年来,她不觉得父母是靠山,有事找他们,他们只会埋怨她,基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肖路能嚣张到这个地步,何尝不是看破了这点?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她卡在这里了。

  多年前她就想过离婚,那时候孩子太小,离了婚孩子给谁?

  给肖路,他万一再找人生个儿子,女儿就彻底被抛弃了。自己带着,孩子小,父母不能帮忙,她也没办法上班,怎么养活?所以才会一推再推,一忍再忍,直到现在。

  现在,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可父母还是让她忍。

  她想起那个老公赌博的王阿姨,后来得乳腺癌去世了。而那个李奶奶,年轻时被老公打,老了还要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家财被丈夫挥霍一空后,只能捡垃圾糊口度日,她的几个孩子也并不在意这个为了他们付出一生的老母亲。

  若华只觉得心寒,这就是女人的一生吗?活该忍到老?忍到死?

  可眼下,是她要不要忍的问题吗?肖路已经转移财产,只留下一堆债务,他做好了随时离婚的准备,只是因为他妈突然中风,破坏了他的计划而已!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现在要做的是,先有收入,有稳定可靠的收入,赚的钱首先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才能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里,若华加快了脚步,她要先去接孩子,只要孩子在身边,她就有力量,就能对抗整个世界。

  回到家,她打发孩子去做功课,自己开始在厨房忙活晚饭。

  肖路闻声从婆婆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里走了一圈,没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等到若华把饭菜都做好端上桌的时候,他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兜,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水果,还有一些零食。

  若华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路招呼婆婆和伊一出来吃饭。伊一看见这么多水果零食十分开心。饭桌上,肖路故意找各种话题,碍于女儿的面子,若华不想做得太难堪,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饭后,肖路主动洗碗,切水果,这是他以前不屑做的事情。若华没理他,自顾自去收拾房间。

  在房间里,她听到外面祖孙三代人欢声笑语,心下却十分悲伤:“早干嘛去了?哪怕当初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收拾完房间,她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这时,伊一推门进来了:“妈妈,吃水果啦。”

  看着孩子难得展露的笑颜,若华真不忍心拂她的意,便起身接过果盘,放在一边。

  “宝贝,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女儿灿烂明亮的笑容融化了她心中的块垒,一瞬间,她甚至想,算了,只要孩子开心,有什么不能算的。

  这时,肖路推门进来,他笑嘻嘻地对伊一说:“宝贝,出来玩游戏了。”

  “好呀。”伊一高兴地跟着爸爸出去了。

  肖路跟在女儿后面关门,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若华。

  门外,女儿嚷着爸爸作弊,听到他们笑成一片,若华心里十分矛盾,她知道,女儿太渴望父爱了。长这么大,她总算有一次实实在在的来自父亲的关爱。

  这么多年来,若华坚持不离婚,不是因为她对肖路还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还是孩子的爸爸。

  她觉得,不管肖路做得多么过分,只要他还要这个家,只要他还对孩子好,她就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这时,张奇打来电话:“若华,我想到一件事,如果你丈夫给他的公司转账,应该有一份协议。这样转账才是合法的,你找找看,看下里面的内容,你就清楚转账属于什么性质了。”

  她迅速冷静下来:“肖路,你等着起诉书吧。”

  肖路突然大怒:“随你便吧。整天不看孩子,你除了发疯还会做什么?”

  若华这时候完全确定他们想干嘛了。她想了想,说道:“你让伊一接一下电话,我和她说几句话。”

  肖路却说:“伊一玩得正开心,现在没空。”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警察和若华都愣在原地。

  “既然孩子和爸爸在一起,那就行,没事就好。下次打电话之前要慎重,我们的警力有限浪费不起。”

  “抱歉,让你们受累了。”

  若华进了家门,把门反锁上,这次她彻底明白了。那些人就像狼一样,他们一直在等着她倒下,趁机吸她的血。要不是看过那本书,只怕她又要着他们的道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害怕起来,她害怕看不到孩子,害怕他们抢走孩子。她整个脑子都在回旋着一个声音:“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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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若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如此恨肖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在这之前,她认为只要财产分配合理,她是可以好聚好散的。但现在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联手欺负她,甚至拿孩子作为筹码来要挟她,这怎么能忍?

  她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她必须冷静,不能被那伙人牵着鼻子走。孩子期中考试在即,他们却搞出这么多事来,摆明了就是想通过这些事来报复她。

  她恨透了他们,可是现在她不能急,更不能慌。急躁只会让他们更有可乘之机。今天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吗?他们摆好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她不能上这个当。

  可他们是一伙人,而她只有一个人,不行,她必须找帮手。

  她想到了张奇,张奇说过可以帮助她,她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就要打他的电话。

  “等等,我需要张奇做什么?我要先想清楚才能打电话,而不是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理清思路。“是什么,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婚?我可以和张奇聊聊,他经验丰富, 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

  她立刻拨打张奇的电话:“你在工作室吗?”

  “在。”

  “你等等,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平常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江若华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张奇正坐在小房间里等她。

  “出什么事了?看你赶成这样。”张奇看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惊讶。

  她把他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这才坐下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张奇听完后,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经手的案子里有过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小三怀孕了。”

  这句话如电光火石一般,一下子把江若华混沌的脑子劈开一条缝:“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她喃喃自语,“小三怀孕了,肖路必须离婚,而这个时候我又不离婚了,所以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逼我。他们既想要钱,也想要结婚症。”

  “所以,现在的情况反而对你有利。你只要拖着,最终他们只能答应你的所有要求。或者你可以起诉离婚。”

  江若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真相应该正如张奇所说 ,林颖怀孕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林颖突然可以接受肖路的奇葩老妈。

  但她一想到孩子,心绪又纷乱起来:“可他们现在抓着孩子不放,如果不离婚,整天拐着孩子到处跑,我担心孩子的安全,也担心影响学习成绩。”

  张奇严肃地说:“你现在就是不能按照他们的思路走。他们已经打定主意通过孩子控制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进圈套。只能先狠下心来放放,当他们意识到孩子这步棋不好走了,自然也就放弃了。”

  若华一想到孩子便心如刀割,那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孩子,居然被那几个狗男女这样把控着。一想到这些,她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把那把水果刀插在肖路的身上。

  “狗东西!”她恨得咬牙切齿。

  说来奇怪,她并不那么恨林颖,相反,她更恨肖路。听到林颖怀孕,江若华倒也不是无动于衷,但也并不觉得难过。

  在她看来,林颖只是另一个受害者罢了,如果林颖不是和他们沆瀣一气的话,若华倒也不想太为难她。

  张奇又说道:“不过起诉离婚的流程是比较长的,还需要各个环节的取证,尤其是他债务这一块比较复杂,你需要一步一步来。”

  局面显然对她是不利的,可在这个时候,江若华反倒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来:“我会和他们死磕到底,不管用多长时间。”

  张奇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

  若华看着老同学,心里无限感激,从一开始到现在,关键时候都是他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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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女人过来敲了敲玻璃窗,张奇冲她点点头。若华知道他又有新业务,便告辞离开。

  走出大门,她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休息。跑了一上午,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消耗大量能量,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这时,妈妈打来电话,若华这才想起今天是老爸的生日,前天妈妈就叮嘱她带着肖路和孩子回家吃饭。这会儿,若华才想起来。

  她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又不能不接这个电话。

  “若华,你们到哪里了?”

  “呃,正在路上。”

  “好,那你让肖路开车慢点。”

  她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些事。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旁边停放着她的电动车,江若华苦笑了一下,车子把电动车给挡在角落里了。她正要问问这是谁的车,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墨镜女。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保时捷的车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江若华回头看了看,没看见张奇出来,便骑上小电驴走了。

  一路上,她反复思量着怎么和父母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到北二环路时,发现前面路况堵得一塌糊涂。

  她觉得很奇怪,大中午的怎么会堵车呢?涂山隧道位于繁忙的北二环中心,早晚高峰的时候车来车往十分拥挤,堵车是常事,但大中午堵车,却是稀奇。

  整条北二环路上的车子排成了长龙,连路口都挤满了车子,好在若华的车子十分小巧,她骑着电动车左冲右突,倒是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路来。

  许多车主都在等待观望,但并没有人鸣笛表示不耐烦。不远处的隧道里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正往隧道跑去,也有一些人正从隧道里退出来。但更多的人聚集在里面,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往前探头,从后面看,好像一群被无形的手扯住脖子往上拉的鸭子。

  若华回家只有这条路最近,可隧道里挤得密不透风,无法通行,她正想着换一条路,却听到几个人在旁边议论纷纷:“造孽啊,过隧道还开那么快,简直不要命了。”

  “真是,车头都瘪下去了,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若华好奇地问他们:“那司机怎么样了?”

  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车头都瘪了,人还能有好吗?”

  “最要命的是前车,被追尾得后半部都稀烂了。还好后面没有坐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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