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命相搏-《病骨逢春》

  它?

  它是谁?

  谢晚宁顺着叶景珩的手指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一匹马。

  黑,黢黑,黢黑的发亮。

  那马唯有四个蹄子雪白,如踏霜而行,肌肉线条凌厉如刀削,马鬃未经修剪,狂乱的披散在有力的脖子上,随着它的移动而飘摇飞扬,就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空中不住翻滚。

  马是好马,但是......

  她目光落在那马身上顿了顿,随即慢慢皱起。

  这马看起来有些暴躁。

  似乎是不甘心被拴在马槽前,它不停的扬蹄嘶鸣,眼中也满是凶光,连那两指粗的铁链也被拽得哐当作响。周围的马夫也都面露难色,既想让它安静下来,却又不敢近身,只有用长杆远远递来草料,期望它能安静片刻。

  “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匹马,真巧,和你同名,”叶景珩吹了吹茶盏里的茶梗,“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谢晚宁白他一眼,然而转过头看着那匹躁动不安的马儿,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若不去,想也想得出,等着她的必然是叶景珩那非人的折磨。

  现下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可......

  这马如此野性难去,倘若是平时驯服它只怕也要花好些精力,更别提现下自己全无内力,要是接了这个活儿,岂不是找死?

  在一旁侍立的月七看她一眼,淡淡转开眼。

  这匹马生性暴烈,不过是短短五天,它已经踢死了三个大楚顶尖的驯马师,没有人可以骑上它超过一刻,更遑论想给它套上马鞍了。

  这马,即便是他一个男人也觉得驯服它会很有难度,面前这一个瘦小纤细的女子难道还能完成?

  更何况她内力被锁,实在差距悬殊!

  根本不可能。

  叶景珩垂眸啜着清茶,看青瓷盏中一片茶梗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沉浮浮。

  沉默这么久,想必是做不到吧?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冰裂纹,叶景珩眼里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失望。

  原以为她是不同的,没想到终究也不过如此。

  人啊,或许就像这杯中的茶梗,再怎么翻腾,最终也逃不过沉底的命运。

  可惜......

  他轻笑一声,长袖一甩,便准备放下茶碗。

  “既然做不到,那......”

  余光瞄见一抹红色的影子飞奔而过,叶景珩突然愣了愣,愕然抬首。

  在他甩袖的一瞬间,谢晚宁便动了。

  她这一动便恍若一只绯红色的兔子,瞬间离地而起。虽然没有内力加持,可是多年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谢晚宁腿力并不弱,她一把拽住那狂乱的马鬃便翻身而上,接着用那修长的双腿死死夹住了马腹。

  那马儿自然不甘别人如此轻易的降服,暴怒甩头,嘶鸣一声,双蹄高高扬起,几乎垂直地面,谢晚宁整个人悬空,却紧紧拽住马鬃不放,硬是咬着牙在这惊险万分的颠簸中纹丝不动。

  “呦,脾气不小啊?”谢晚宁其实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却咧嘴大笑,“行啊,看今天咱俩谁先趴下!”

  叶景珩茶碗还未放下,眼底晦暗不明。

  他注视着那马上少女。

  这马实在难以靠近,故而他连马鞍辔头等一切东西全都未曾配齐,现下谢晚宁几乎是全凭那一身血肉与之抗衡。那马儿不停地跳跃甩头,后蹄次次踢起尘土飞扬,她也次次被掀的几乎倒挂,后背几次撞上一侧的围栏,马匹每一次暴烈的腾跃都让她青丝散乱,可那颗倔强的头颅始终高昂,哪怕是在倒悬之际,却依旧不怕死的猛夹马腹,逼得那畜生嘶鸣不已。

  “就这点本事也配叫烈马?”谢晚宁朗声大笑,“呸”一声吐出嘴里那腥甜的血沫,“再来!”

  叶景珩的眼底似有寒潭骤裂,又似有异光浮起。

  他见过无数人驯马——

  王公贵族以鞭驯之,江湖侠客以内力压之,亡命之徒以刀砍之,但是他却从未见过这般......近乎野蛮的征服。

  她不是在驯马,是在与之搏命。

  那马每一次暴烈的腾跃,都像要把她那纤细的脊骨折断,可是她竟然还能笑,还能骂,甚至赶在倒悬之际猛然夹紧马腹!那紧绷的腰线,那死死扣住马鬃的手指,分明在告诉所有人,这具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藏着连烈马都能够碾碎的狠劲!

  叶景珩的心,一紧。

  寻常人这个时候早该被颠下马背,可她却越挫越勇,甚至好像开始享受这种痛楚。

  这已不是勉强坚持,而是她那骨子里的坚韧。

  当她倒挂在马上却冲他挑衅一笑时,叶景珩手一滑,突然意识到谢晚宁驯的不是马,而是在砸他的脸面。

  那琥珀色的茶水已然浸透衣袖,紧紧贴着手臂,可素来有洁癖的他却浑然未觉,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叫嚣——

  这个女人,若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必须死!

  可......他竟隐隐对杀了谢晚宁这件事生出些抗拒来。

  再让她挣扎一下吧,挣扎一下,说不定能翻出这命运的束缚......

  他身子一震,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眸中那抹欣赏瞬间褪去,换上些淡淡的嘲讽。

  翻出命运的束缚......

  多可笑的想法啊!

  这世间万物终归要被碾碎在权力的靴底,她今日越挣扎,来日被折断翅膀时就会越痛。

  这朝堂是牢笼,江湖也是牢笼,谢晚宁这般烈性之人,飞不出这枷锁,迟早也要变成宴席上一道被驯服的珍馐。

  他摩挲着那茶盏,冷笑一声。

  “......不知死活……”

  “备箭,”叶景珩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淡淡开口,“一旦落下来就杀……。”

  “殿下,”月七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您看!”

  叶景珩皱眉,抬眼。

  似乎是厌倦了这一人一马的无休止僵持,那马长鸣一声,竟不再疯狂跳跃,而是慢慢的踱着步子,眼底那暴戾的气息也渐渐平缓。

  驯成了?

  谢晚宁长出一口气,将剧痛的身子压在马上,抹去唇角的血迹,在它耳旁轻笑。

  “喂,你不是很狂吗?”她瞥一眼叶景珩,眸中带着一丝狡黠,“走,我带你见见真阎王!”

  她伸手解开了那束缚它的铁链,调转马头,对准叶景珩。

  看着月七那巨变的脸色,谢晚宁挑眉,勾唇,抬手便给了马屁股一巴掌。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