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发制人-《病骨逢春》

  失去了那铁链的束缚,马儿兴奋的拱起颈部,耳朵竖立,肌肉紧绷,很是听话的撒腿就朝着叶景珩的方向跑。

  它奔跑时肩背肌肉如浪起伏,鬃毛飞扬如旌旗,马尾也甩出了漂亮的弧线,漆黑的皮毛在日光下泛出缎子般的光泽,雪白的蹄腕翻飞,落地有力,惊若雷声。

  然而叶景珩好像没听见这逐渐逼近的声音,举着茶碗动也不动,微微的出神。

  “殿下小心!”月七飞身而上,青锋出鞘,整个人已挡在主人身前,剑尖直指马首,怒喝一声,“大胆刺客乌鹊,竟敢行刺殿下!”

  马上,谢晚宁朗声大笑,振臂一扯,猛地勒紧缰绳,那烈马长嘶而立,前蹄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后,在距离叶景珩那张交椅前几步堪堪停住。

  “嗒。”

  几滴泥水被它蹄子带起,溅入茶盏,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晕开浑浊的涟漪。

  叶景珩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缓缓抬眸。

  “殿下可看清楚了?”她屈指抚了抚那马鬃,笑得张扬,“该兑现承诺了吧?”

  马背上的少女逆光而坐,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扬,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黏在额前,却遮不住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那一头墨色的青丝因着刚刚的奋力搏击,大部分散乱开来,正在风中翻飞。

  若是这样子被朝中那些老迂腐见了,叶景珩都能想到他们那胡子乱飞,口沫横飞的批判模样,可此刻在他看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比大楚那些大家闺秀总是梳的溜光水滑,一丝不苟的规矩头发,谢晚宁反而有些凌乱而富有生命力的美感。

  他突然笑了。

  那笑意在眼尾漾开,在微挑的凤眸中碎成粼粼波光,连带着薄唇勾起的弧度,好似都带上了些旖旎的妖娆,仿佛是江南三月,沾染雨水的桃花悄然绽放于深深宫廷,于廊腰缦回处葳蕤生香,看尽春光。

  谢晚宁握住马鬓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

  叶景珩长袖一甩,极其优雅的将那沾了泥点的茶碗一盖,“好啊!”

  接着站起身。

  他唇畔笑意还未变淡,广袖却突然翻卷。一道凌厉的掌风破空而出,如无形巨浪般轰向马背之上,已经反应过来正要逃跑的谢晚宁。

  “砰!”

  谢晚宁只觉胸腔剧震,接着整个人便被掀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喉间那股甜腥终于控制不住,“噗”的一声喷洒出来,溅开好远。

  她一边咳着血,缓缓撑起身子,抬眼看向叶景珩,冷笑。

  “燕王殿下的承诺,难道是放屁一般,全靠吹?”

  “我突然后悔了,”叶景珩恍若没听见她那粗俗的话,只慢条斯理的整一整衣服。

  方才出手的那只手掌,指根如玉,轻轻拍过袖口的皱褶,对着她挑挑眉,理所当然又极其无耻的反问。

  “不成?”

  “做人嘛,凡事都要讲一个‘信’字,”谢晚宁吐出一口血沫,“你出尔反尔,如何能让人信服?”

  “也对,”叶景珩微笑着看她,“若是传了出去,本王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不如......我先发制人?”

  他负手而立,直视着谢晚宁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开口。

  “刺客乌鹊刚刚操纵烈马想要行刺本王,正被本王侍卫发觉——”

  “就地擒拿!”

  “叶景珩,你他......”谢晚宁张嘴就要问候叶景珩这个言而无信还要颠倒黑白的小人全家。

  或许是早看着谢晚宁那嘴型不大对,月七连回应叶景珩一句“是”都来不及,几步上前便将一块布塞进了谢晚宁嘴巴,接着把她五花大绑的又丢进了马车。

  然后,谢晚宁便听得叶景珩那懒懒的声音在帘外开口,“走吧,赶到云城再歇脚。”

  这一路便再无人来看过她一眼。

  谢晚宁眨眨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痛,她全身都痛,甚至连这粗壮的呼吸,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然而此刻她却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去揉一揉自己那疲惫的身体了。

  得想点别的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想点什么呢?

  望着那马车顶上垂下的流苏,谢晚宁想天想地。

  陈三毛也不知怎么样了,不过昨天自己看他没撞到脑子,应该没事......

  刚刚叶景珩喝得什么茶?闻着不错。

  不过若说到茶......

  许淮沅泡的茶倒是极好,手法娴熟,姿态优雅,还很谦让温柔。

  也不知道这个病秧子现下怎么样了,自己被这一抓,他的计划可还能顺利实施?

  无声的叹口气,谢晚宁转首,透过车帘缝隙,看向车外飘摇的树影,忽然想起许淮沅煮茶时低垂的眉眼。

  那人总爱在茶烟袅袅间抬眸浅笑,指尖稳稳托着青瓷盏,连递来的动作都妥帖至极,还要提醒她小心烫手。

  思绪越飘越远。

  他那副身子骨,咳疾发作时连药碗都端不稳,如今没了她在暗处周旋,可还撑得住那些刀光剑影的算计?

  她无声的叹息,那些莫名的担忧和关怀,随着穿车而过的风,吹过树梢,吹皱湖泊,吹下太阳吹起月亮,吹至山后某处烧得正旺的篝火。

  “前面就是凌渡桥,过了它依次便是安州、云城、宁州,”冬生展开手里的地图,就着火光指给身侧的许淮沅,“乌州遥远,叶景珩必然要在这几处停留。”

  许淮沅低低的咳嗽几声,将那大氅又拢了拢,抬眸望向远处渐暗的天色,轻声开口。

  “叶景珩多疑,路途遥远又易生变,估计今晚他宁可清醒着多走一点路,到云城才休息,我们得加快些脚步了。”

  冬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烦闷。

  前些日子三房四房火烧祠堂已经下了狱,择日腰斩,虽说早早已经向陛下请了罪,但是毕竟是许家引起的争端,作为家主,少爷也难免被陛下苛责许久。

  偏殿阴冷,少爷被罚跪了一个时辰,回来时身子也越发虚弱,加上近日因为太过操劳,这身子又比以前差了许多。如今大楚都城冀京渐渐转暖,正是适合少爷调养身体的时候,他多次劝说,可少爷执意要来,不仅要来,甚至还要加快脚步,日夜兼程?

  越往北境,天气便越发寒冷彻骨,少爷这身子......能受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