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垂帘惊变:龙榻下的血色密令-《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风主》

  >灵堂遇刺,刺客尸体凭空消失。

  >赫连勃深夜密报:刺客所用毒药“雪里红”,竟与北境燕王有关。

  >“娘娘,燕王是先帝亲手调离京城的。”

  >毛草灵摸出凤钗暗格里的密信,浑身冰凉。

  >“小心赫连。”——先帝遗墨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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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那扇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最后一丝凝滞沉重的空气。毛草灵挺直的脊背在门扉彻底关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随即绷得更紧。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残留的血腥与尘灰混合着燃烧的白烛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腑。

  “去灵堂。”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前肃立的内侍和禁军。

  “是,娘娘。”侍立一旁的掌事太监赵德全立刻躬身应道,挥手示意步辇上前。

  灵堂设在奉先殿偏殿。尚未踏入,那低沉悲怆的诵经声和浓郁的檀香气息已如潮水般涌来。巨大的白幡垂落,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泪河。正中的金丝楠木灵柩冰冷沉默,是这铺天盖地白色中唯一沉重的存在。新君拓跋弘小小的身影跪在灵柩前的明黄蒲团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浸湿了面前的地砖。福禄跪在他身后半步,眼窝深陷,红肿未消,如同一个忠诚而疲惫的影子。

  毛草灵的目光在弘儿身上停留片刻,那单薄的背影让她心头一刺。她移开视线,扫过殿内。宗室命妇、文武重臣,按品阶跪伏一地,低垂的头颅掩盖着各异的心思。张廷玉、拓跋宏跪在弘儿身后不远处,神情肃穆。赫连勃的位置却空着。

  她收回目光,步履沉稳地走向灵柩右侧专设的垂帘御座。珠帘垂落,将她的身影半掩其后,如同隔开两个世界。

  她刚在帘后坐定,主持法事的僧侣正要领诵下一段经文。异变陡生!

  一声凄厉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庄严肃穆的诵经声!

  “护驾!”禁卫统领巴图鲁的怒吼炸响,反应快得惊人。

  毛草灵瞳孔骤缩!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乌光,自殿角一根粗大的楠木立柱阴影后电射而出,目标直指跪在灵前、毫无防备的小皇帝拓跋弘!

  快!太快了!那乌光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已至弘儿后心!

  “弘儿——!”毛草灵失声厉喝,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从御座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珠帘被她冲撞得哗啦作响,剧烈晃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挡下它!

  几乎就在她扑出的同时,一道灰影比她更快!是赫连勃!他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一角,距离拓跋弘尚有数步之遥。老迈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他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挡那乌光,而是狠狠推向拓跋弘身侧跪着的福禄!

  福禄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推得横飞出去,正正撞在拓跋弘身上!

  “哎哟!”弘儿惊呼一声,被撞得歪倒在地。

  噗嗤!

  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狠狠钉入福禄代替拓跋弘挡下的肩膀!剧痛让福禄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鲜血瞬间染红了素白的孝服。

  “有刺客!护驾!护驾!”殿内彻底炸开了锅。女眷的尖叫,大臣的惊呼,禁卫拔刀的铿锵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瞬间将诵经声淹没。人群像受惊的鸟兽般慌乱拥挤,秩序荡然无存。

  毛草灵扑到弘儿身边,一把将他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她的心跳如擂鼓,额角纱布下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乱中,她眼角余光死死锁定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根楠木立柱!

  立柱后的阴影里,一个穿着低级内侍服饰的身影一闪而没,速度快如鬼魅,显然早有预谋,一击不中,立刻遁逃!

  “追!格杀勿论!”巴图鲁目眦欲裂,带着几名悍勇禁卫如猛虎般扑向那立柱方向。

  混乱还在持续。毛草灵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小脸煞白的拓跋弘,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血腥和檀香掩盖的腥甜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不对!

  她猛地看向中箭的福禄。福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嘴唇泛起诡异的青紫色,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神开始涣散。

  “箭上有毒!”毛草灵心头一沉,厉声喝道,“太医!快传太医!”

  她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啊——!”

  靠近楠木立柱的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更惊恐的尖叫!几个挤在那里的命妇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散开。

  人群散开处,赫然是刚才被巴图鲁带人扑倒的刺客!但那此刻已不成人形!

  刺客仰面躺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表面正飞快地鼓起一个个核桃大小的、紫黑色的脓包!那些脓包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破裂!噗!噗!噗!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黄色脓血四处飞溅!

  脓包破裂的地方,皮肉竟如同被泼了浓酸,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嗤嗤作响地冒出白烟,飞快地消融、塌陷!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那消融的势头极其迅猛,从手臂蔓延到胸口,再到头脸!

  “妖……妖术!”有人失声尖叫,吓得瘫软在地。

  “退后!都退后!别碰那些脓血!”毛草灵厉声喝止想要上前查看的禁卫,自己也护着弘儿后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景象太过骇人,远超寻常毒药。

  仅仅几个呼吸间,就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刺客的整个身体连同身上的衣物,竟彻底化为了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黄色粘稠脓水!最后连那滩脓水都在滋滋作响中迅速缩小、蒸发,只留下地砖上一片焦黑的灼烧痕迹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一点骨渣都没剩下!

  死寂。

  比刚才的混乱更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灵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诡异的一幕彻底震慑,面无人色。

  拓跋弘死死抓着毛草灵的衣襟,小脸埋在她怀里,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毛草灵的心沉到了谷底。刺客死了,线索也断了。如此诡异霸道的化尸毒药,绝非寻常势力所能拥有。鹞鹰?还是……更可怕的东西?这深宫之中,究竟还潜藏着多少毒蛇?

  “封锁奉先殿!所有在场人等,原地待命,不得擅离!”毛草灵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残余的骚动,“内务府总管何在?立刻彻查今日当值奉先殿所有内侍、宫人,尤其擅离职守或行踪不明者!一寸一寸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先帝灵前作祟!”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殿内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恐惧在蔓延,但在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稳住朝局的皇贵妃面前,无人敢再有丝毫异动。

  一场针对帝国心脏的暗战,在肃杀的灵堂之上,以最血腥诡异的方式,拉开了帷幕。无形的网,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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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堂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弥漫的恶臭却顽固地钻入鼻腔,无声地提醒着方才的惊魂一幕。太医署的院判带着两个徒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到,围着中箭的福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娘娘,”院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此毒……霸道绝伦,前所未见!箭头所淬之毒,遇血则燃,蚀骨融肌……福公公能撑到此刻,已是万幸!若非那弩箭入肉不深,且似乎……似乎药力被某种东西稍稍阻滞了扩散,恐已步那刺客后尘!”他说着,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地上那片焦黑的污迹。

  毛草灵坐在临时搬来的圈椅上,脸色苍白,额角纱布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红。弘儿被福禄拼死一撞,只受了惊吓,此刻已被张廷玉护着,暂时安置到偏殿暖阁歇息。殿内大部分宗亲大臣也被勒令退出,只留下几位核心重臣和负责查案的内务府、宗人府官员。赫连勃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殿角,阴影半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晦暗不明。

  “阻滞?”毛草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声音因疲惫而略显低哑,“何物能阻滞如此剧毒?”

  院判连忙躬身:“回娘娘,微臣仔细查验了伤口,发现……发现福公公贴身佩戴的一枚护身银符,似乎被弩箭擦碰过。箭上剧毒与银符接触处,有微弱的……中和迹象?虽极其有限,但确实延缓了毒素瞬间侵入心脉的速度!”他小心翼翼地从徒弟捧着的托盘里拈起一枚被血浸透、边缘有些焦黑变形的粗糙小银符,符上刻着模糊的梵文。

  毛草灵目光一凝。这银符……她认得。是弘儿周岁时,先帝随手赏给当时还是小太监的福禄的,说是高僧开光,保平安。没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竟在关键时刻成了福禄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保住福禄的命!”毛草灵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院判如蒙大赦,赶紧指挥徒弟将昏迷不醒的福禄小心抬下去救治。

  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内务府总管战战兢兢地汇报:“回禀娘娘,奴才已彻查今日奉先殿所有当值名录及出入记录。当值内侍、宫人共计一百三十七名,除……除那已化为污水的刺客,其余一百三十六名,经核验身份、盘问行踪,暂未发现明显异常或失踪者。那刺客所着服饰、腰牌,皆是伪造,但仿制得极为精妙,若非出了此事,几乎……几乎能以假乱真!”

  “腰牌伪造精妙?”宗令拓跋宏脸色铁青,声音压抑着怒火,“宫禁森严,腰牌发放皆有严格记录和暗记!竟能被人仿制到如此地步?内务府的差事是怎么当的?!查!给本王彻查腰牌监造司!从上到下,一个不漏!还有,刺客是如何混入当值名册的?谁给他安排的位置?靠近那楠木立柱的位置,是谁负责的区域?所有接触过名册、安排过位置的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

  “是!是!奴才遵命!”内务府总管吓得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废物!”拓跋宏怒哼一声,转向毛草灵,抱拳道,“娘娘,此獠能如此轻易混入奉先殿行刺,宫禁必有巨大疏漏!臣请旨,由宗人府暗卫协同内务府及京畿卫,对宫中所有内侍、宫人,进行一次彻底筛检!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毛草灵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繁复的刺绣。内务府、宗人府暗卫、京畿卫……几方势力交织盘查,效率如何暂且不论,必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但此刻,别无选择。那能让人顷刻间化为一滩污水的恐怖毒药,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在所有人的心头。

  “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拓跋宗令,此事由你总领,内务府、京畿卫全力配合。务必揪出所有与刺客有关联的蛀虫!记住,本宫要的是活口,是能开口说话的线索!不是更多的尸体!”

  “臣遵旨!”拓跋宏精神一振,眼中厉色闪烁。

  “张阁老,”毛草灵看向一旁忧心忡忡的老首辅,“新君登基大典与先帝国丧的仪程,万不可因此事延误。礼部、钦天监那边,还需您多费心督促。明日朝会照旧,本宫要在乾清宫,听到一个交代!”

  张廷玉深深一揖:“老臣明白。国体为重,老臣定当竭尽所能,确保大典如期、肃穆进行。娘娘……”他看了一眼毛草灵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伤,“还请务必保重凤体。”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殿角那片焦黑,最终落在那片空荡上。刺客消失了,化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留下的恐惧和疑问,却如同瘟疫般在深宫中蔓延。她挥了挥手,带着深深的疲惫:“都去办差吧。本宫……想单独陪陪先帝。”

  “臣等告退!”众人躬身行礼,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次第远去。

  偌大的灵堂,再次只剩下白幡、灵柩,以及垂帘后孤零零的身影。诵经的僧侣早已被请离,连值守的禁卫都退到了殿门外。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长明灯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毛草灵缓缓起身,走到巨大的金丝楠木灵柩旁。冰冷的棺木触手生寒。她扶着棺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的刺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昨夜和今日的血腥与惊险。

  “父皇……”她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呢喃,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棺木上,“您看到了吗?您的棋局,儿臣刚落下第一子,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掀了棋盘……用的是如此歹毒的手段。”

  那化尸的惨状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这绝不是寻常的宫廷倾轧,这是带着毁灭意味的疯狂!鹞鹰?他们真有如此诡异的力量?还是说,这深不见底的宫闱之下,还蛰伏着更恐怖的巨兽?

  “您留下的这盘棋……儿臣,真能走下去吗?”冰冷的棺木无法给她答案,只有无边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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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宫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沉甸甸的压抑。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太医刚为毛草灵重新处理过额角的伤口,纱布下,那被弩箭劲风擦过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

  “娘娘,伤口有些红肿,万幸未伤及筋骨。只是忧思过虑,心火郁结,于伤处愈合不利。这碗安神汤,请娘娘务必服下,早些安歇。”太医小心翼翼地劝道,将一碗漆黑的汤药捧到榻前。

  毛草灵斜倚在软枕上,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她此刻毫无睡意,灵堂上那滩焦黑的污迹和福禄灰败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线索断了,刺客化得干干净净,宫禁筛检如同大海捞针,明日朝会,那些大臣们或惊恐、或猜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她需要答案,一个能让她看清敌人影子的答案!

  赵德全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赫连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毛草灵倏然睁开眼,眸中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请。”

  沉重的殿门开合,赫连勃那如古松般的身影无声地步入。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深紫官袍,步履间带着风霜仆仆的气息,显然是刚处理完紧急事务。殿内烛火跳动,在他深刻的皱纹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那张脸愈发沉郁难测。

  他走到榻前不远不近处站定,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毛草灵,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

  “赫连大人夤夜前来,想必有了进展?”毛草灵直接问道,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不容置疑。

  赫连勃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娘娘所料不差。老臣方才去了太医院。”

  毛草灵心头一跳,坐直了身体:“福禄的毒?”

  “是。”赫连勃眼中掠过一丝极寒的光芒,“太医署院判束手无策,只知其剧毒无比,却难辨来源。老臣……动用了隐卫。”

  隐卫!毛草灵瞳孔微缩。这柄只效忠于先帝的暗刃,果然在赫连勃手中!

  “隐卫之中,有专司天下奇毒异蛊之人。”赫连勃继续道,每一个字都砸在毛草灵紧绷的心弦上,“他们从福禄伤口刮下极其微量的毒物残渣,又反复查验了那枚被毒血污染的银符……最终确认了此毒来历。”

  他顿了顿,仿佛要加重这消息的分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此毒名唤‘雪里红’。”

  “雪里红?”毛草灵蹙眉,这名字听起来毫无杀气,甚至有些俗气。

  “此毒并非产自中原,更非南方湿热之地。”赫连勃眼中寒光更盛,“它生于北境,极寒之地的万丈雪崖之上。其花形似红梅,生于冰雪之中,色泽娇艳无比,故名‘雪里红’。取其花蕊混合数种雪域毒虫涎液,再辅以秘法炼制,方成此奇毒。此毒遇血则燃,中者如坠冰窟,继而浑身血脉如被万针攒刺,肌肤鼓胀溃烂,最终骨肉消融,化为脓血,歹毒非常!且炼制之法几近失传,知之者甚少。”

  北境!雪里红!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毛草灵的脑海!她瞬间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远离权力中心多年,却从未真正从帝国版图上消失的名字!

  “北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燕王?”

  赫连勃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他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捻动了一下,才缓缓道:“燕王拓跋锋,镇守北境锁龙关已近十年。锁龙关外,便是那万丈雪崖。”

  寝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毛草灵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燕王拓跋锋!先帝的胞弟,当年曾与先帝争夺大位,兵败后被远放苦寒之地。虽名为藩王,实则形同圈禁。十年间,他在北境默默无闻,仿佛已被遗忘。

  “是他?”毛草灵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杀意,“他竟敢……弑君?!”

  “娘娘,”赫连勃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复杂,那浑浊的眼中翻涌着一种毛草灵从未见过的、近乎痛苦的情绪,“此事……或许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毛草灵心头猛地一跳,紧紧盯着他:“何意?”

  赫连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一个尘封已久、沉重无比的秘密:“十年前,燕王拓跋锋手握重兵,雄踞北境,确有问鼎之心。然则……先帝仁厚,手足情深,最终并未对其赶尽杀绝。将其远调锁龙关,名为戍边,实为保全。”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穿透烛光,落在毛草灵脸上:“娘娘可知,当年真正促使燕王最终放弃兵权、甘心远走的……并非仅是战场上的胜负?”

  毛草灵的心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是什么?”

  “是调离。”赫连勃的声音沉重如铁,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毛草灵的心上,“是有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将燕王麾下最精锐、最忠心的‘玄甲铁骑’主力,以轮戍换防、增援他处等名义,分批、悄然地调离了北境!当燕王察觉时,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兵力,且被分割在数处关隘,难以呼应!而执行此调离密令、瞒天过海之人……”

  他顿住了,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追忆,甚至有一丝……毛草灵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的愧疚。

  “是谁?”毛草灵的声音绷紧如弦,心口莫名地发冷。

  赫连勃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答案:

  “是老臣。”

  轰!

  毛草灵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榻边的小几才稳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勃!这个三朝元老,国之柱石,先帝最信任的托孤重臣!竟然是他,用计调离了燕王的嫡系兵马,釜底抽薪,为当年先帝的胜利铺平了道路!

  原来……这才是燕王沉寂十年的真相!不是宽宥,是折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如果燕王是幕后黑手,那么今日的刺杀,那歹毒无比的“雪里红”,就是十年隐忍后的疯狂报复!而赫连勃……这个一手造成燕王滔天恨意的执行者,此刻却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说?是坦诚,还是……警告?

  毛草灵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发髻。一支样式古朴、通体温润的凤头白玉钗插在那里。这是原主皇贵妃的旧物,她穿越而来后,总觉得这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在冷宫那段最晦暗的日子里,一次无意间的触碰,她竟发现了这玉凤口中衔着的细小明珠,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机括暗钮!

  指尖微不可察地拂过那冰凉圆润的明珠,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她才能察觉的机簧弹动声在发髻间响起。玉凤钗尾端,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缝隙悄然张开。

  她的心,却比这深宫冬夜还要冰凉。赫连勃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然插入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养心殿那夜,先帝弥留之际,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浑浊的眼睛爆发出最后骇人的精光,嘴唇翕动,气若游丝,但她听清了那两个字:

  “小心……赫连……”

  当时殿内混乱,血腥味刺鼻,她满心都是惊变和遗诏的重压,只当那是濒死老人的呓语或是对赫连勃权势的忌惮。然而此刻,在赫连勃亲口承认了他对燕王的釜底抽薪之计、点出“雪里红”与燕王的关联之后,那临终的两个字,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小心赫连!

  先帝是在警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警告她提防这个刚刚为她稳住朝局、此刻又站在她面前“坦诚”的重臣!

  为什么?是因为赫连勃功高震主?是因为他隐瞒了当年调兵的真实情况?还是因为……先帝知道,赫连勃与今日的刺杀,与那诡异的“雪里红”,甚至与“鹞鹰”有着某种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赫连勃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眼中闪过的惊疑吗?毛草灵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玉钗缝隙里藏着的那张薄如蝉翼的、被卷成细条的纸卷,悄然捏入掌心。纸卷冰冷,带着玉石的寒意,却仿佛烙铁般烫着她的指尖。

  寝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赫连大人……”毛草灵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燕王……恨意至此,竟连稚子都不放过?他蛰伏十年,如今用这等手段……他意欲何为?复辟?还是……玉石俱焚?”

  她紧紧盯着赫连勃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看不出丝毫破绽。

  “老臣亦不敢妄断。”赫连勃的声音低沉依旧,却似乎比刚才更沉郁了几分,“燕王心性刚烈偏激,当年之事,对他打击甚大。十年锁龙关,足以将恨意淬炼成毒。如今先帝骤然驾崩,新君年幼,朝局动荡,或许在他看来,正是复仇之机。‘雪里红’重现,便是明证。此毒非燕王心腹,绝难获得。”

  他微微抬首,浑浊的目光越过毛草灵,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那遥远的北境:“然则,锁龙关乃帝国北疆门户,燕王若真倾巢而动,边关必然震动。他此举,更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自暗处射出,意在搅乱京畿,制造恐慌,而非正面决战。”

  “搅乱京畿……”毛草灵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念头飞转。鹞鹰组织,皇后之死,废太子被利用……这些发生在深宫内部的阴谋,是否也与北境这把“淬毒的匕首”有关?是里应外合?还是……有人借刀杀人,将祸水引向燕王?

  先帝的遗言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她掌心里的纸卷,更像是一块寒冰。

  “赫连大人,”她抬起眼,目光直视对方,“依您之见,此刻当如何应对?燕王远在锁龙关,手握边军,若他真有反意,强行征讨,恐动摇国本。然则,坐视其以毒计搅乱朝纲,祸及新君,更是万万不能!”

  赫连勃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烛芯燃烧的噼啪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幽深难辨,仿佛在权衡着极其重大的抉择。

  “北境……不可轻动。”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断,“锁龙关外,蛮族各部近年虽无大动作,然虎视眈眈。燕王麾下,终究是戍边之军。若贸然将其定为反贼,一则恐逼其狗急跳墙,引蛮族入寇;二则,边军将士不明真相,或生哗变。”

  他上前一步,那如山岳般的气势无声地迫近:“当务之急,是稳住京畿!明日朝会,娘娘垂帘,当以雷霆之势,坐实废太子弑君杀父、祸乱宫闱之罪!将其同党连根拔起,昭告天下!如此,新君继位名正言顺,亦可震慑四方宵小!至于北境……”

  赫连勃眼中寒光一闪,带着一丝铁血的味道:“老臣自会以顾命大臣之名,密令北境各军镇严密监视锁龙关动向。同时,派遣得力心腹,持娘娘密旨,乔装潜入锁龙关,详查‘雪里红’来源及燕王近况!若其确有不轨,则寻其破绽,或分化瓦解,或……雷霆一击!务必将其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不使其蔓延至京畿,动摇国本!”

  密旨?心腹?毛草灵心头冷笑。赫连勃的安排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处处是他的人。北境军镇有多少是他的旧部?那“得力心腹”又是谁?若他真与燕王……或者与那“鹞鹰”有染,这密旨和心腹,岂非成了他手中的利刃?

  “赫连大人思虑周详。”毛草灵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赞同的疲惫,“只是……本宫尚有一虑。那‘鹞鹰’组织,行踪诡秘,爪牙深藏。皇后娘娘之死,废太子被操控,乃至今日灵堂刺杀,皆有其鬼影幢幢。此獠不除,如芒在背!赫连大人动用隐卫,可曾查出‘鹞鹰’与北境……是否有勾连?”

  她将“鹞鹰”与北境并提,目光紧紧锁住赫连勃的脸。

  赫连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鹞鹰’……如附骨之疽,确实棘手。隐卫正在全力追查其首脑‘鹞王’踪迹及与废太子勾结的细节。至于其是否与北境有关联……”

  他微微摇头,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此组织行事向来隐秘,多线并行,其内部层级森严,下层爪牙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查清其真正图谋及背后主使,恐非一日之功。娘娘放心,老臣定会督促隐卫,穷追不舍!”

  没有确凿证据。一个模棱两可、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

  毛草灵的心沉了下去。赫连勃的反应,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他主动点出燕王和“雪里红”,却对同样关键的“鹞鹰”避重就轻。

  她不再追问,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本宫知道了。北境之事,就依赫连大人所言,密旨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明日的朝会,务必要让天下臣工看到新朝稳定之决心。赫连大人辛苦,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娘娘凤体要紧,务必珍重。老臣告退。”赫连勃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沉稳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如山般的身影。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毛草灵一人。

  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已被汗水濡湿,那枚卷得极细的纸卷安静地躺在那里。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是最上等的、薄如蝉翼的宫廷密笺,上面只有一行极其仓促、墨迹淋漓的小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力度,正是先帝拓跋泓的手迹!

  “小心赫连。”

  四个字,墨色如血,力透纸背!

  毛草灵浑身冰凉,如同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先帝的警告,赫连勃的“坦诚”,燕王的“雪里红”,鹞鹰的鬼影……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赫连勃,他到底是定海神针,还是……那掀起惊涛骇浪的深海巨兽?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密笺,冰冷的纸片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深宫,这龙椅,这垂帘之后的权力,竟是一个巨大的、遍布毒刺的陷阱!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沫,无声地敲打着琉璃窗棂。夜,还很长。而这场围绕帝国最高权力的血腥棋局,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