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难解的大明边疆困局-《天幕直播靖难,朱棣你别跑!》

  天幕之上,冰冷的文字如同无形的巨锤,一记又一记,重重砸在洪武十三年奉天殿前每一位观者的心神之上。

  那不再是遥远未来的模糊预警,而是一份详尽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战报。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刺得人生疼。

  “文武将领死亡三百一十余员……”

  偌大的广场上,似乎能听到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三百多个将领!这意味着从中高层军官到一路主将,几乎被一网打尽!大明武官的脊梁,在这一战中仿佛被硬生生打折了!

  “军士死亡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人……”

  这个数字念出时,连侍立在丹陛之下的锦衣大汉将军们,握着金瓜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发白。四万多人!那不是冰冷的数字,那是四万多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大明用无数钱粮、多年时间才训练出来的敢战之兵!他们本该拱卫边疆,开疆拓土,却就这样被填进了辽东那片苦寒之地,尸骨无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二百多年的时空,弥漫在南京城温暖的春日空气中。

  “阵失马、骡、驼共两万八千六百余匹……”

  精通军务的徐达、冯胜等老将眼角猛地抽搐。他们是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几乎是彻底打烂了一支庞大骑兵军团的机动能力和后勤命脉!失去这些牲口,败军连溃退都成问题,更别提重整旗鼓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伤筋动骨,动摇国本!

  “元气大伤……夺取辽东战场主动权……明朝由攻转守……”

  最后这几句总结,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重重压了下来。

  整个奉天殿前,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先前因“金国”建立而激起的愤怒与热血,此刻被这惨烈到极致的现实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文官们脸色煞白,不少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武官们则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既是愤怒于同袍的惨重伤亡,更是屈辱于如此不堪的失败。

  龙椅上,朱元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粗重。他那只惯于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死死攥着冰冷的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坚硬的金丝楠木捏碎。他不是没打过败仗,创业之初,几度濒临绝境,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如此愚蠢、如此彻底、葬送如此多国力的惨败!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良久,老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惜:

  “万历四十七年……”他重复着这个年号,仿佛要确认这惨剧发生的时间,“才二百多年……我大明的军队,就败坏至此了吗?九万精锐啊!两年筹备,倾尽物力……一朝,丧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天幕,看到了更遥远的、血色的未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败,打掉的不只是兵马粮秣,更是我大明军队出关迎战的胆气和魂!往后……再想凑出这样一支敢主动寻敌决战的大军,难了……难如登天!”

  他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经此一役,大明在辽东乃至整个北方的战略态势将彻底逆转,从此陷入被动挨打的泥潭,辽阳、沈阳、广宁……一座座浸透大明心血的重镇,在未来将如同风中残烛般相继陷落。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了这位开国大帝。

  殿下的文官队列中,一阵压抑的骚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萨尔浒的惨败固然令人心惊,但李如柏的结局,却更像一剂复杂的药引,引发了关于忠诚、家族与生存策略的激烈暗涌。

  一位出身翰林院、面容略显儒雅的中年官员抚着胸口,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与困惑,对身旁的同僚低语:“李成梁一世枭雄,镇辽数十载,威名赫赫。其子如松,更是勇冠三军,战死沙场,堪称国殇。怎料到了这如柏……唉,虽未如其兄如松那般壮烈,也未如其部将李永芳那般无耻投敌,最终能以一死保全名节,自尽明志,于这败局之中,也算为李家留了一抹悲壮的底色吧?功过相抵,是非曲直,实在难以断论。”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身着御史獬豸补服、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臣便发出一声极轻却极具穿透力的冷笑。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唏嘘,只有洞悉世情乃至官场阴暗面的冰冷讥诮。

  “王学士,你读圣贤书,未免过于仁厚了。”老御史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切入周围几位官员的耳中,“自杀明志?我看,这不过是辽东将门世家玩弄娴熟的‘狡兔三窟’之策罢了!你仔细看那天幕:李永芳,李成梁的族亲心腹,早早就剃发降了金,做了努尔哈赤的额驸,成了蛮夷的座上宾!而这边,李如柏拥兵自重,却畏敌如虎,逡巡不前,最终‘被迫’自尽。”

  他环视一圈,眼中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芒:“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算计的布局!无论将来是大明剿灭了建州,还是建州真成了气候,他李家总有一脉能延续下去,甚至更进一步。胜了,李如柏是忍辱负重的忠臣;败了,李永芳便是从龙有功的勋旧!这等左右逢源、两头下注的伎俩,当年太祖爷扫平群雄时,那些在陈友谅、张士诚与我大明之间摇摆不定的豪强们,用的还少吗?无非是尺度更大,赌注更骇人罢了!忠奸?在这等家族存续的大计面前,区区个人的忠奸名节,不过是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这番冰冷彻骨的分析,像一阵阴风,吹散了先前那点基于道德评判的唏嘘,让听到的官员们脊背发凉,纷纷陷入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偷偷将目光瞥向御阶之上那位以多疑和铁腕著称的开国皇帝。李家这番操作,简直就是在陛下最敏感的心病上跳舞。

  而站在武将行列前列的朱棣,将这番争论听在耳中,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暗涌。这些文官看到的或许是忠奸博弈,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军事集团在帝国边疆失控后的可怕能量和生存逻辑。这远比单纯的忠奸选择,更令人深思和……警惕。

  一直沉默如山的徐达,此刻缓缓转过身。他那历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凝重,目光并未投向争论的文官,也未直视御座上的君王,而是精准地落在了自己的女婿——燕王朱棣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沙场老将对未来危局的深切忧虑,也有一份长辈对寄予厚望的后辈的谆谆教导,更深处,则藏着一丝对历史循环与王朝痼疾的无力与无奈。

  “四殿下,”徐达的声音不高,却低沉有力,仿佛带着金铁交鸣的回音,穿透了奉天殿前的压抑空气。他这不是在简单评价一场败仗,而是在剖析一个困扰了中原王朝千百年的顽疾。“萨尔浒之败,看似是将帅无能、士卒怯懦,实则败根,早在庙堂之上就已种下!”

  他微微抬手,指向那仍在闪烁的天幕:“您看,杨镐坐镇沈阳,远隔重山,却要对前线诸将的进退指手画脚。杜松贪功冒进,他约束不住;马林遇袭,他救援不及;直至败局已定,才慌忙令李如柏撤退,致使军心溃散,又添伤亡!此非杨镐一人之过,乃是朝廷制度之弊!边疆战事,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若事事需千里请旨,等待那些不知兵、不识地理的文官阁臣们争论出个结果,纵然是孙武复生,亦难取胜!”

  徐达的目光紧紧锁住朱棣,语气变得更加沉凝,几乎一字一顿,说出的话语却带着触碰帝国红线的大胆:“故而,老臣以为,对于辽东、蓟镇、宣大这等悬远边陲,非以‘藩镇’之法御之不可!须择一智勇大将,授以全权,令其开府建牙,便宜行事。粮秣辎重,可就地筹措;将领任免,可先行后奏;临敌战机,可独断专行!唯有如此,方能聚合边地之力,灵活应对,使虎狼之敌无隙可乘!”

  他观察到朱棣眼中闪烁的炽热光芒,知道这番话切中了这位雄心勃勃的亲王内心深处的某种构想。但他话锋随即一转,泼下了一盆冰冷的现实之水:

  “即便……殿下,老臣是说即便,您日后能迁都北平,效仿古人‘天子守国门’,以您的雄才大略,或可亲自震慑北疆。但后世之君呢?”徐达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沧桑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您能保证您的子孙后代,个个都如您一般知兵善战、敢于放权吗?若遇上一位长于深宫、体弱多病、或一心只想垂拱而治的皇帝,这遥远的边疆强藩,在他眼中,还是国之干城,还是……心腹之患?”

  说到最后,徐达的声音已然低不可闻,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唉……‘藩镇’二字,自古便是双刃之剑。用之得宜,可为国家屏藩;用之失当,便是安史之乱。老臣深知,此议实乃取乱之道。莫说是允炆殿下那等深受儒臣影响的储君必定要削藩夺权,便是……”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朱棣,话语在舌尖绕了一圈,终究化为无尽的沉默。

  那未尽的言下之意,朱棣听得明明白白——便是你燕王朱棣自己,若有一天身登大宝,难道就能对手握重兵、尾大不掉的边将百分之百放心吗?你今日觉得藩镇必要,他日或许就会觉得藩镇可惧!忠诚与效率,集权与放权,这本就是帝王心术中无解的难题。

  徐达这番基于血泪教训的直言,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朱棣的心头,让他对未来的思考陡然加深,也让一旁的太子朱标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边疆的困局,从来不止于外敌,更源于帝国权力结构本身的内在矛盾。萨尔浒的惨败,不过是这矛盾一次无比惨烈的外在表现罢了。

  奉天殿前,只剩下天幕冰冷的光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情,以及那关于权力与忠诚的永恒诘问,在无声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