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做外室(二)-《桃花策》

  湿热的气息扑散在她的脖颈儿上,惹得一身痒意。

  她侧身躲了躲,用余光瞟过去,蜀锦的白色锦袍,把他的狠戾强硬的气场收敛了去,倒显得矜贵如玉。

  他此刻没有看她,低垂着眼睫,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木条摆好五组排列。

  正当桃染染呆愣愣地看着时,萧迟突然掀开眼帘。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桃染染的心脏“咚”的一声,跳到了嗓子眼。

  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立刻转头不看他。

  桃染染迅速地给傅元麒布置了一篇算术题作为今日的功课,起身告辞。

  许是走得太急切,偏偏裙角扫落了萧迟的茶盏,桃染染来大雍六年,已能认出那是皇家御用之物。

  龙凤纹茶盏落地,碎成两半,茶水溅湿了桃染染的衣裙。

  萧迟一动未动,冷眼看着桃染染脸色发白,素手慌乱擦拭桌面的茶渍。

  “让下人清理便是。”

  桃染染充耳不闻,只管擦桌又擦地。

  忽然在她去拾起那价值不菲的瓷片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何事?”

  黄鹂般的声音传过来,桃染染却挣不脱被萧迟攥紧的手腕。

  傅嘉惠带着两个丫鬟缓步进入花厅,笑着问萧迟,“你们在做什么?”

  萧迟的脊背将桃染染和那握在一处的手腕遮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回答:“碍眼。”

  “傅姑娘,十分抱歉,弄碎了您府上的茶盏。”桃染染在傅嘉惠走过来之际,挣开手腕站了起来。

  傅嘉惠不以为然地笑说不要紧,“没事的,表舅舅每年都会赏我许多。”

  为何说永宁侯府尊贵,缘是太后娘娘是侯夫人的表姨母,虽大雍武帝不是太后亲生,却也算得上是傅大小姐的表舅。

  在傅嘉慧的示意下,丫鬟们扫地的扫地,抹茶渍的抹茶渍。

  随后,桃染染顺势告辞离开。

  她快步走出永宁侯府,原以为张府的马车会在胡同里等她。

  沿着侯府的灰墙,她一直走到小胡同,也未看到马车踪影。

  傅嘉惠点了点傅元麒的脑袋,“回你屋子里去算,不会的就做五遍。”

  “你何必如此强加于他?”萧迟挑眉。

  “这么好的先生,学不会岂不是白来了?”

  她意有所指,又补充,“你抢了你四哥的官位,还想觊觎他的娘子?”

  “哪个娘子?”

  ——

  大约一炷香后,桃染染被一只大手拽进了一辆墨绿色车帘的马车里。

  在她适应车厢里的光线之后,才注意到,端坐在她对面的是萧迟。

  “送你回府。”

  他知道路吗?

  还是知道她要去哪?

  可萧迟就是知道目的地,一个二进的院子,在城东。

  比桃染染买的院子位置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院子里的丫鬟迎了上来,“娘子安好,奴婢春雪拜见娘子。”

  萧迟带她去了正屋,穿过暖阁之后,便是一张巨大的拔步床,床檐下坠着紫色的纱帐和珠帘。

  小轩窗下是一张黄花梨的书桌,上面摆着两张大面值的银票。

  “每月都有,以后你便住这里。”

  桃染染的呼吸都乱了,他犹如深渊的眸子里,是要将她拉入地狱的疯狂。

  “我去候府之前,跟姨母约好还要回张府去,将军若是五事,我就先回了。”

  萧迟却漫不经心地靠在门边,挡住去路。

  就在桃染染要从他手臂下面钻出去时,他伸手握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到眼皮子底下。

  二人四目相对,桃染染竭力仰着头,呼吸绞缠在一起,血麝龙涎香凛冽霸道,混着桃染染身上的乌木香,在静谧氤氲间竟生出一股奇异的暧昧——像剑锋擦过绒羽,矛盾,却诡异的合拍。

  ——

  夜里起了风,后来还滴了雨点,二进的小院子里种着几颗桂花,花瓣扑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萧迟走了一会儿后,宅子里的春雪丫鬟伺候着桃染染沐浴更衣。

  衣架子上居然还有为她准备的鹤氅,锦缎面子白色貂毛里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如今刚入秋,还穿不大上。

  桃染染依然披着自己来时的夹棉披风,倔强地要离开这里,像是对那人给她身份的顽强反抗。

  好在小院子外留着马车,桃染染虽不重诺,但对于一早答应要帮张景荣看账册之事很重视,毕竟目前还不能得罪张家。

  想到这儿,桃染染也不知这会过去要如何跟张景荣解释,宁远侯府可不会留她到这五经半夜的。

  可到了张府,门口的小厮却像是一早知道她会这么夜才来似的,什么也没说便请她进去。

  且由一个婆子将她领到了之前在张府住时的小院。

  “表姑娘今夜便先歇下,老爷同夫人说过了,也给桃夫人那送过信儿去,您安心便是。”

  闫嬷嬷一走,桃染染便看见屋子中间摆着若干个箱子,她走过去掀开箱子拿出账册看了起来,原本也睡不着,索性将账册看明白,也好知道这户部的事情,张景荣参与了多少。

  毕竟当初是张府收留了她和桃夫人,也是跟着张家才来的京城。

  桃染染需尽心尽力地为张景荣出谋划策,在张府的事上须尽全力才是。

  亲戚之间有些许矛盾,但在大事上还是要互相关照扶持。

  也只有她更有利用价值,才得以断了姨母要将她嫁给隔壁那老督办的念头。

  晨起秋雨渐歇。

  桃染染前往正院给张夫人请安,“姨母早安。”

  她施施然地给张夫人行礼,并不开口提及昨夜之事,张夫人也知道要桃染来是为了账册,便也顾不上闲话。

  “染儿坐着吧,可用了早饭?你表妹叫我绣她那褂子上的珍珠,你和你姨父先谈着。”

  说完便起身去了内室,将外间留给张景荣和桃染染。

  “姨父,”桃染染快刀斩乱麻地道,“不知是谁交代您理清账册的,账簿皆是大雍武帝四年到七年直隶盐课账册,一共发现十七笔银款流向可疑。”

  桃染染说得含蓄,可张景荣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油条,哪里听不出其中厉害,端茶的手抖了一下,复又冷静地问了一句,

  “可有确据?莫是吏员抄录疏忽?”

  张景荣大抵是心存侥幸,想着也许能蒙混过关,可桃染染却摇摇头。

  “账簿第十八卷,江南盐司单七月课引所报,收课银一万三千三百两。而同期批发盐引折银仅记八千余两。中间空出的四千三百两,既无解库登记,亦无用度记录,银踪不明。”

  而这还是最少的一笔,总体大概有十万两上下。

  桃染染看着忽然卸了力的张景荣,道,“染儿复核前两年同期数据,发现往年差额不超百两,唯独今岁突增。且批引字迹多有涂改,盖有意掩饰。”

  这便是抄家的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