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稳内-《心理咨询室》

  帝诏如凛冬寒风,裹挟着新帝的意志与铁血杀伐,通过幽冥法则的无形网络,瞬间席卷冥界每一个角落。

  酆都城率先响应,巨大的先帝圣像在森罗校场拔地而起,玄石为基,帝气为引,虽无金身璀璨,却自有一股沉凝肃杀的威严。万魂跪拜,香火缭绕,那供奉的并非单纯的信仰,而是对新秩序的宣誓,对旧帝的追缅,更是对新帝赵铁柱手中那柄“幽冥帝令”的敬畏。

  这尊圣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沉寂的冥界。

  西部战场,黑风谷前线。

  曾经被佛光金甲加持的叛军铁流,在镇渊军依托地利构筑的血肉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李迷身披玄甲,甲胄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沾染着尚未干涸的魂血。他驻剑立于残破的关隘之上,身后是疲惫却眼神凶戾如狼的镇渊军残部。关隘下,是叛军如潮水般的攻势,佛光金甲在灰暗的天幕下依旧刺眼,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顶住!给老子顶住!” 李迷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想想森罗校场的圣像!想想陛下!想想那些被叛军屠戮的袍泽!我们身后,就是酆都!无路可退!”

  回应他的,是镇渊军士卒野兽般的咆哮,以及更加疯狂的抵抗。刀光剑影,魂力爆裂,每一次碰撞都溅起大片的魂光碎片。伤亡惨重,防线摇摇欲坠,但那股被圣像和新帝点燃的、名为“守护”和“复仇”的意志,却如同不灭的鬼火,支撑着他们死死钉在原地!

  而在叛军后方,那被泰山王强令在占领区核心匆忙立起的“先帝圣像”前,气氛却诡异莫名。圣像依旧肃穆,香火被强制点燃,但跪拜的阴魂眼中却充满了迷茫、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

  “看…看着那圣像…心里…堵得慌…” 一名叛军低阶鬼卒趁着督战队不注意,低声对同伴嘀咕,“咱们打生打死…清君侧?君呢?帝魂永在…那现在坐在帝座上的是谁?咱们…算不算背叛了先帝?”

  “闭嘴!想死吗!” 同伴脸色煞白,慌忙制止,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冰冷的石像,心中同样翻腾着疑虑。泰山王檄文中的“清君侧”,在圣像的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新帝的诏书,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了每一个叛军士卒的心头。军心,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出现了裂痕。

  南部,兽方要塞。

  这里是楚江王残部盘踞的巢穴之一,易守难攻,怨气冲天。新任的东部镇抚使,是厉魄重伤后提拔起来的一员悍将鬼帅,正是张横。他奉行新帝“圣像令”如铁律!凡新收复之地,第一件事便是强制筑像!凡有阳奉阴违者,就地格杀,魂飞魄散!

  手段酷烈,却极为有效。

  兽方要塞外围,一座刚被镇渊军血洗的叛军据点废墟上,一尊粗糙但威严的先帝圣像被强行立起。张横浑身浴血,狰狞的鬼面上还挂着未干涸的魂浆。他拎着一个试图反抗的叛军头目,在圣像前,当着所有俘虏和刚刚被“解救”出来的、麻木惶恐的阴魂的面,生生捏碎了其魂核!

  “看见了吗?!” 张横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响彻废墟,“不尊帝诏!不敬先帝!便是此等下场!圣像在此,帝魂永在!新帝陛下执掌幽冥帝令,便是天命所归!尔等若想活命,若想在这幽冥有片瓦遮身,就给老子跪!给老子拜!给老子牢牢记住——这冥界的天,姓赵!”

  血腥的震慑下,俘虏们瑟瑟发抖,麻木的阴魂眼中也终于有了一丝名为“秩序”的微光。圣像在硝烟与血腥中矗立,成为废墟中唯一的“秩序”象征。消息传开,兽方要塞内,本就因首领楚江王陨落而人心惶惶的叛军,更加动摇。不少底层鬼卒和依附的小势力,开始偷偷联系镇渊军,试图寻找“反正”的机会。

  中部,忘川古渡。

  这里是卞城王残部的老巢,水网密布,地形复杂。此地叛军首领狡诈异常,对新帝的“圣像令”采取了阳奉阴违的策略。表面上在几个大镇立了像,敷衍了事,香火稀薄,暗中却严控舆论,禁止讨论帝位传承之事。

  然而,民心如水,堵不如疏。

  一艘艘运送物资的鬼船在浑浊的忘川河上穿梭。船舱底部,简陋的、用冥木雕刻的小型“先帝牌位”悄然出现。一些年老的、经历过相对安稳岁月的阴魂,在无人处偷偷供奉,低声祷告,祈求帝魂庇护,祈求这无休止的战乱早日结束。牌位虽小,却承载着最朴素的愿望,也如同星星之火。

  镇渊军派出的精锐夜枭小队,如同鬼魅般潜入古渡各处,不仅收集情报,更将新帝的诏书、酆都城万魂朝拜圣像的景象,通过秘法幻影,投射到一些聚集区。那肃穆的圣像,那山呼海啸的朝拜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叛军控制区的底层阴魂心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对“正统”的认知,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着偏移。

  酆都帝宫,森罗殿临时军机处。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半个殿堂,上面插满了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西部的黑风谷依旧被代表叛军和佛光的赤金小旗重重包围,代表镇渊军的玄黑小旗被压缩在几个狭小的关隘节点,但旗帜并未倒下,反而透着一股顽强的韧性。南部的兽方要塞被玄黑小旗围困,代表内应的灰色小旗在要塞内部若隐若现。中部的忘川古渡区域,大片区域仍是赤金,但代表民心动摇的、微弱的白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星星点点地闪烁起来。

  我负手立于沙盘前,身上玄黑帝袍的龙纹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在缓缓游动。体内,帝气本源、人皇气、血晶魔气三股力量依旧在激烈冲突,每一次力量的震荡都让识海深处地藏王的诅咒狞笑更加清晰一分。左臂的魔纹在帝袍下微微发烫,如同潜伏的毒蛇。

  “陛下。” 李迷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指着西部沙盘,“泰山王本部攻势虽缓,但佛光金甲防御太强,我军伤亡极大,急需破甲之法!兽方要塞张横部回报,内应已有眉目,但强攻代价巨大。忘川古渡夜枭传讯,民心可用,但叛军首领狡诈,控制极严,短期内恐难有大变。”

  我目光冰冷地扫过沙盘,手指在代表兽方要塞的位置点了点,又划过忘川古渡那些闪烁的微弱白点。

  “黑风谷,死守!告诉他们,朕不要伤亡数字,朕要黑风谷还在我手中!”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威,“破甲之法…朕自有计较。”

  “兽方要塞,告诉张横,内应可用则用,但朕要的是要塞易帜!三日!朕只给他三日时间!若内应不成,便强攻!朕调拨的‘玄冥重水炮’今夜便至!”

  体内人皇气微微波动,与沙盘上代表无支祁水脉支援的蓝色标记产生一丝微弱共鸣。没错,在这段时间当中,我联系上了玄冥渊跟无支祁,现在他已带领人员潜入地府给予了一系列的暗中支援。

  “忘川古渡…” 我的目光落在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上,冰冷中透着一丝算计,“民心如水,聚沙成塔。传令夜枭,加大渗透!将酆都朝会、圣像受拜之景,给朕散播到每一个角落!重点…放在叛军底层军官和那些依附的小势力身上!朕要这星星之火…燎原!”

  “另外,” 我抬起头,目光穿透森罗殿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隐藏在寒冰狱原深处的毒蛇,“通知玄阴和夜枭本部,秦广王这条老狗…该动一动了!‘判官陆吾’…朕要他的人头,还有那份‘清洗名单’!”

  一道道冰冷的旨意如同无形的军令,迅速传递下去。

  沙盘之上,赤金与玄黑犬牙交错,战线依旧胶着,硝烟弥漫。佛光依旧刺眼,叛军依旧凶顽。但局势,已悄然改变。

  镇渊军的防线在巨大的伤亡下依旧顽强屹立,如同礁石。叛军内部,军心被圣像和流言侵蚀,底层动摇,高层猜忌。那些星星点点的民心思变,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并开始汇聚。

  相持。

  残酷的、流血的、每一步都踏着尸骸的相持。

  但这相持的天平,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用民心、用权谋、用铁血、用那遍布冥界的先帝圣像,以及新帝体内那冲突不休却又蕴含恐怖潜能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向着酆都的方向,撬动。

  前线将士用魂血浇筑的防线暂时稳固,是用巨大的牺牲换来的喘息之机。而这份喘息,绝不能浪费在后方无休止的倾轧和内耗上!

  我立于沙盘前,目光却穿透那犬牙交错的战线,落在象征酆都腹地的那片区域。那里看似平静,实则千疮百孔。

  十殿崩毁留下的权力真空,被察举制仓促填补后,非但没有带来海晏河清,反而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地方豪强趁机安插爪牙,旧吏余孽盘踞要害,新晋者或急于求成,或根基不稳,更有甚者,借“平叛”之名,行贪墨、盘剥、倾轧之实!奏报、密函、诉状堆积如山,字里行间充斥着推诿、攻讦、怨气与混乱。

  “察举制,为解燃眉之急,却也引狼入室。”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手指划过一份弹劾某郡守“借征粮之名,中饱私囊”的密报。“如今,这潭水,比忘川河底还要污浊。前线将士浴血,后方硕鼠横行,此等局面,岂能长久?”

  侍立一旁的李迷,甲胄上还残留着黑风谷的硝尘,闻言深以为然,眼中燃着怒火:“陛下,当以雷霆手段,整肃纲纪!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

  “雷霆?”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底深处,驳杂的力量流转不定,“拔起?拔得干净吗?十殿余毒未清,叛军在外虎视眈眈,若此时在后方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清洗,只会让观望者彻底倒向叛逆,让本就惶惶的人心彻底离散!朕要的,不是一片废墟上的‘干净’,而是一个能运转、能支撑前线、能稳住民心的‘秩序’!哪怕…只是表面的海晏河清!”

  李迷一怔,随即露出思索之色。

  “传旨!” 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令的森严,“着令‘幽冥肃风台’(由厉魄旧部及部分新晋干吏组成的新监察机构)即刻进驻酆都各司衙门及地方重镇!不查过往,只究现下!凡吏治考核、钱粮赋税、兵械转运、民生诉讼诸事,皆需按新制留痕备查!凡有推诿塞责、阳奉阴违、效率低下、激起民怨者——无论新旧,无论出身,无论是否察举而来——一律严惩!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打入寒狱,抄没家资!”

  旨意冰冷,重点在“现下”和“效率低下”、“激起民怨”。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不翻旧账,却盯着你现在的错处。那些借着察举制爬上来的新贵,根基不稳,最怕被抓住现行把柄。那些盘踞的旧吏,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尸位素餐、肆意妄为。这把剑,逼着所有人必须动起来,必须按新规矩办事!

  很快,酆都城内,数名仗着“察举”出身便肆意妄为、克扣军资的新晋判官被肃风台当众拿下,家资抄没,打入寒狱,其罪状昭告四方!地方上,几个仗着豪强背景、征粮过苛激起民变的郡守,也被铁腕拿下,就地正法!血淋淋的人头,伴随着“肃风令”的威名,迅速传遍冥界。

  恐慌蔓延。但恐慌中,也带着一丝异样的“秩序”感——至少,新帝的刀,真的会落下!而且,不分新旧!

  光有屠刀不够。我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尤其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

  “再传旨!” 我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凡在肃风台督查期间,政绩卓着、清廉自守、勤勉任事、深得民望之官吏,无论新旧出身,无论察举之前如何,皆由肃风台核实,报朕亲批,擢升重用!赐‘忠勤’金章,荫及亲族!其治下,赋税可酌情减免,以示恩荣!”

  同时,颁布《幽冥吏治新规》。条陈清晰,赏罚分明。不再模糊不清,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做到什么程度有赏,犯到什么程度受罚,写得清清楚楚。重点在于“效率”与“维稳”。只要你能在框架内把事办好,不出大乱子,不激起民变,不耽误军需,过往的污点,新帝可以暂时“看不见”!甚至,你捞点油水,只要不过分,不撞在肃风台枪口上,不激起民怨,新帝也“默许”!

  这道旨意,如同在冰冷的屠刀旁,放了一碗带着肉香的饭。恐慌之后,是心思的活络。尤其是那些并非巨贪大恶、只想在乱世中求个安稳或小富的官吏,看到了希望。按规矩办事,做出成绩,就能升官,就能得赏,甚至…还有默许的灰色空间?而那些真正有能力、却被旧制埋没或被察举制挤兑的新人,也看到了上升的通道。

  一时间,各司衙门运转的速度明显加快。推诿扯皮的少了,效率提升了。地方上,虽然豪强依旧盘踞,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横征暴敛,做事开始讲究“规矩”,开始追求“表面”的政绩,以求在肃风台督查时过关,甚至搏一个“忠勤”金章。

  表面的秩序是第一步,但核心的权力,绝不能旁落。

  借着“擢升重用”的名义,我将一批在平叛前线立下战功、出身相对清白(多是底层鬼卒或小吏提拔)、且对我绝对忠诚的中低级军官和吏员,安插进酆都各要害部门,担任副职或关键岗位的佐吏。他们官职不高,但位置关键,如同钉子,牢牢钉在那里,监视着主官的一举一动,也确保着核心政务和军需运转的“忠诚度”。

  同时,以“协理军务”、“督办后勤”等名义,将肃风台的触角,更深地嵌入地方。这些“协理”和“督办”,明面上是帮助地方官处理事务,实则就是钦差,拥有直接密奏之权。地方官吏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帝宫的眼睛。

  最重要的钱粮、兵甲、核心情报网络,则牢牢掌握在由李迷直接负责的“帝宫直领司”手中。这个机构独立于所有官僚体系之外,只对我一人负责,人员皆是经过血火考验、绝无二心的死忠。察举制选上来的人,再有能力,也休想染指这些核心命脉。

  吏治的整顿,必然触动既得利益者。那些被肃风台拿下的,那些被新规限制了手脚的豪强旧吏,怨气沸腾。这股怨气,需要宣泄口,否则便会烧回帝宫。

  于是,“平叛捐输令”适时推出!诏告天下:值此国难,凡冥界子民,皆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凡捐献钱粮、兵甲、灵材助军者,无论出身,无论过往,皆由肃风台登记造册,按捐献多寡,赐予“义民”称号,减免赋税,甚至…其家族子弟,在察举、考核、任用上,可酌情优先!

  此令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那些被整得灰头土脸、憋着一肚子火的豪强旧吏,瞬间找到了“将功赎罪”和“重新获得新帝青睐”的机会!

  捐!狠狠地捐!只要能保住家族地位,只要能重新在新秩序下立足,钱财身外物!一时间,各地“捐献”踊跃,钱粮物资如流水般汇向酆都和前线。他们用钱粮买平安,买地位,也买来了对新秩序的“表面”认同。而他们的怨气,也部分转移到了“吝啬”的同行或“不识时务”的叛逆身上。

  铁腕的屠刀悬顶。清晰的规则指引。看得见的晋升通道。默许的灰色空间。核心的牢牢掌控。以及,用“捐献”转移的怨气和买来的“忠诚”。

  多管齐下,如同精密的帝王心术织就的大网。

  短短数月,效果是显着的。

  酆都城内,各司衙门运转有序,推诿扯皮几近绝迹。地方上,虽然豪强依旧,但盘剥有所收敛,至少在肃风台的注视下,维持了表面的“秩序”与“效率”。赋税征收虽仍有阻碍,但比起之前的混乱,已顺畅许多。军需转运的效率显着提升,前线的压力得到一丝缓解。民间的怨声虽然无法根除,但大规模的骚乱几乎绝迹。

  整个地府官僚层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海晏河清”景象。官员们按新规办事,追求“效率”和“稳定”,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战底线。察举制带来的泥沙,一部分被肃清,一部分被驯服,一部分被新规则约束在框架内。权力在震荡后,重新趋于一种表面上的平衡。

  森罗殿内,我听着肃风台主事关于某郡“吏治清明,赋税如期,民怨平息”的奏报,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体内三股力量的冲突依旧,识海中的诅咒低语未停。左臂魔纹在帝袍下微微发烫。

  我知道,这海晏河清,如同覆盖在腐朽沼泽上的一层薄冰。下面依旧是暗流涌动,是旧怨新仇,是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察举制埋下的隐患并未根除,豪强的贪婪只是被暂时压制,那些被“默许”的灰色地带,随时可能成为新的溃堤蚁穴。

  但,够了。

  至少现在,够了。

  这表面的秩序,这勉强运转的官僚机器,为前线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也为我赢得了集中力量,去斩断外部毒瘤——秦广王、清洗名单、佛光金甲、乃至天庭西天——的空间!

  “维持现状。” 我冰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僵持的血色战线,“告诉肃风台,尺度不变。稳,是现在的第一要务。朕要的,就是这‘表面’的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