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饥儿换粟:母亲抉择剜心-《远古人皇纪》

  白苏的智谋瓦解了外部联盟的威胁,为熊部落赢得了喘息之机,却也间接加速了内部本就紧绷的弦的崩断。战争的阴云暂时散去,但另一种更为无声、却更加普遍的恐怖,正悄然扼住部落的咽喉——饥饿。

  去年冬天的严寒超乎以往,冻死了大量越冬的作物和野兽。春日来得迟,且异常干旱,土地皲裂,播种下去的种子大多萎靡不振,发芽率低得可怜。狩猎队往往空手而归,以往丰饶的林地溪边,如今只剩下被啃食干净的骨头和焦渴的痕迹。

  熊爪枯槁的王权,建立在暴力和刚刚获取的粮食与盐的基础上。黑石部落的覆灭带来了一波短暂的补给,但坐吃山空,加上持续锻造兵器、维持战士消耗,那点缴获很快见底。那尊象征王权的巨鼎,此刻冰冷而沉默,无法变出任何食物。

  配给制早已实行,并且标准一降再降。最先削减的,自然是奴隶和底层族人的口粮。每日分到手中的,不过是一小把磨碎的、掺杂着大量麸皮和草根的粗粝糊糊,勉强吊着性命。

  窝棚区里,死寂取代了往日哪怕微弱的生机。人们的眼睛深陷下去,闪烁着绿光,不是愤怒,而是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孩子们的哭闹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像小猫一样微弱。不时有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再也无法醒来,尸体被迅速拖走,以免引发疫病,也或许是为了其他难以言说的目的。

  岩骨枯槁向熊爪枯槁汇报时,脸色凝重。王,粮仓快要见底了。战士们的口粮如果再减,恐怕会生乱子。那些奴隶和废物……已经死了不少,省下些口粮,但撑不了几天。

  熊爪枯槁烦躁地踱步。他感受到了王座下的基石正在松动。武力可以镇压反抗,却无法平息咕咕作响的肚子。神子!他再次将希望寄托在秦霄身上,命人将他拖到面前。

  食物!如何获得更多的食物!快说!

  秦霄处于一种半昏沉的状态。饥饿同样折磨着他,让他本就混乱的意识更加飘忽。食物的影像在他脑中翻滚:高产作物、灌溉技术、肥料制作……但都模糊不清,缺乏关键细节。他嘴唇干裂,喃喃吐出一些碎片:……井……深挖……河边……淤泥……肥田……蝗虫……可食……

  这些零碎的信息杯水车薪。挖井深取水非一日之功,河边的淤泥早已被饥民刮了无数遍,蝗虫并未大规模出现。熊爪枯槁的耐心耗尽,一脚将秦霄踹开,骂了一句废物。

  就在部落陷入绝望的沉寂时,一支风尘仆仆的小型商队,如同嗅到腐肉气味的秃鹫,出现在了部落外围。他们来自遥远南方一个以耕种和贸易闻名的部族,拥有相对稳定的粮食来源。他们的到来,立刻在死寂的熊部落引起了骚动。

  商队首领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精明而警惕。他显然听说了熊部落的凶名和近况,不敢靠近,只在足够安全的距离外扎营,然后派出手下举着少量的粮食——几袋黄灿灿的粟米——高声呼喊,要求交易。

  他们不要毛皮,不要石器,甚至对熊部落视若珍宝的粗铜锭兴趣不大。他们只要人。强壮的奴隶,或者……孩子。

  年轻的、有潜力的孩子,带回去可以培养成劳力,甚至融入部落。商队首领的条件通过喊话传来,冰冷而直接。一袋粟米,换一个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孩子。

  消息传开,整个熊部落仿佛被投入了冰窟,继而爆发出无声的惊涛骇浪。用孩子换粮食?这简直超出了所有人认知的底线,就连最凶悍的战士也感到一阵寒意。

  熊爪枯槁的独眼却眯了起来。饥饿正在侵蚀他的权威和力量。奴隶死了不少,剩下的也虚弱不堪,价值不大。而孩子……部落里孩子还有很多。用那些暂时看不到价值、只会消耗粮食的小崽子,换取宝贵的、能维持战士战斗力、能让他继续统治下去的粮食……

  王的意志很快通过岩骨枯槁传达下来:不强制,但允许交换。谁愿意换,自己去换。

  这道命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无数母亲的心理防线。允许,而不是强制,将最残酷的选择权,直接抛给了那些骨瘦如柴、濒临绝望的母亲。

  交易点设在部落边缘,那几袋金灿灿的粟米就堆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救命的香气。商队的人冷漠地站着,如同等待接收货物的伙计。熊部落的战士在稍远的地方维持秩序,眼神复杂,不敢与那些渐渐聚拢过来的妇孺对视。

  一个抱着婴儿、牵着约莫五六岁男孩的妇人,第一个踉跄着走了过去。她衣衫褴褛,眼窝深陷,几乎看不出年纪。她怀中的婴儿因为饥饿哭声微弱,手中的男孩则害怕地看着那些陌生人,紧紧抓着母亲的破裙子。

  妇人走到粟米袋前,眼睛死死盯着那金黄颗粒,喉头剧烈滚动。她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手边的男孩,眼神空洞而绝望。商队首领努了努嘴,示意她要换哪个。

  妇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最终缓缓地,将手边那个稍微大一点、更能记住痛苦、也更耗粮食的男孩,轻轻地向前推了推。

  男孩惊恐地回头,尖叫着母亲!但妇人已经猛地转过身,一把抢过递来的一小袋粟米,死死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又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跌跌撞撞地跑回窝棚区,身后是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商队人粗暴的拉扯声。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每一个走向交易点的母亲,都仿佛走向刑场。她们的眼神是死的,心是碎的。有的选择了用稍大的孩子换取更多一点的粮食,希望能养活更幼小的。有的则狠心交出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或许是因为婴儿更难养活,或许是因为那哭声时刻剜着她的心,不如早早结束这痛苦。

  交换的过程沉默而迅速,除了孩子们惊恐的哭叫和母亲们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啜泣,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那金黄的粟米,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是食物,而是流淌着鲜血和眼泪的恶魔果实。

  白苏站在远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她聪明的头脑能理解这是最冰冷残酷的生存权衡,但情感上却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她看到秦霄也被带到了附近,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身体微微发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质问什么,又像是在背诵某些冰冷的数据。

  ……生存理性…资源优化配置… …极限环境下的伦理崩溃… …母性本能与社会性生存的悖论… …交易…人口贸易… …错误…全是错误…

  他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以往更加猛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在颅内炸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关于人性和道德的碎片,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发生着惨烈的碰撞。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约莫两岁的孩子,在交易点前徘徊了许久。孩子因为饥饿在她怀里微弱地哭泣着,小脑袋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她看着那粟米,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又低头看看孩子稚嫩的脸庞,泪水无声滑落。

  最终,她发出一声如同心肝被撕裂般的哀嚎,猛地转身,抱着孩子踉跄地逃回了窝棚,放弃了交换。她选择了与孩子一同饿死,也不愿承受这剜心之痛。

  她的选择,比那些完成了交换的母亲,更加深刻地刺痛了所有目睹者的心。

  几袋粟米很快换来了十几个面黄肌瘦、哭泣不止的孩子。商队首领满意地点点头,命人将孩子们像牲畜一样拴起来,准备带走。他们得到了货物,而熊部落得到了一点延续残酷统治的资本。

  交易结束,商队迅速离开,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这里的绝望。那几袋换来的粟米被运回部落仓库,它们沉重得仿佛浸透了鲜血和眼泪。

  窝棚区里,死一般的寂静。换回粮食的母亲们,蜷缩在角落里,死死抱着那袋粟米,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罪恶和麻木。没有交换的母亲,则抱着孩子,默默流泪,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饥饿更加可怕的气味——那是人性被彻底碾碎后,散发出的绝望与腐朽的气息。

  白苏走到那个最终放弃交换、抱着孩子等死的年轻母亲窝棚前,默默放下自己省下来的那一小块麸皮饼。她什么也没说,也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她抬头望向秦霄的方向,看到他正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饥儿换粟。 母亲抉择。 剜心之痛。 在这一刻,所谓的王权、武力、智慧,在最原始的生存和人性悲剧面前,都显得如此丑陋和苍白。文明的基石,从未如此冰冷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