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对手变棘手-《秋风萧瑟枫叶红》

  在众家丁的簇拥下朝前院走去,刚才还静悄悄的牢房,忽然间每个牢房都有人在探着头向院子里张望,看来牢房里关押着不少人。于登海在南院的上屋等着,盘算着那封信给他带来的麻烦怎么处理才更妥当,他打发下人告知他的几个兄弟、叔们到府上商议事情,他则亲自接安邦伦出大牢,想方设法安抚这个尚不知情的烫手山芋。

  于登海刚才还在发懵的脑袋这时有些清醒,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事情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也相信凭他多年闯荡江湖的经历和经验,这次的风浪也许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这也只怪自己,为何没有多方打听就草率行事,不管怎么说,先安抚安邦伦是最关键的一步。

  想到这里,紧紧捏着褂子大襟的手松了下来,掏出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又弹了弹鞋上的土,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侧脸看了看身边的家丁问:

  “驴棒槌哪?”

  于登海说的驴棒槌指的是家丁的领头人,姓吕,做事非常莽撞,所以人送外号驴棒槌,凡是打打杀杀都由他操办,身负很多命案,是于登海在村里村外干缺德事的得力助手,只是驴棒槌身边缺少个小诸葛,既要能帮他出出主意,又要能牵制住他,免得他时不时地坏了大事,回头还得再给他擦屁股。

  “回禀楼爷(老爷),吕爷他出去哈(喝)酒,含木(还没)回来。”

  于登海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里骂:这个痞子混账王八,想用他的时候却找不到他人,真是没用的东西。

  这时,周管家带着安邦伦来了,于登海低声吩咐家丁:“搬锅觉插砸!”

  (注:搬个脚扎子_马扎)

  于登海起身迎安邦伦,脸上带着笑指着地上的马扎:“邦伦兄跌(兄弟),

  坐包(吧),坐包(吧)”

  安邦伦眼里透着惊恐,颤了颤没敢坐下。

  “坐下包(吧)。”

  于登海轻轻拉了安邦伦一把,他自己也就顺势坐在板凳上。于登海上下打量着他,浑身的臭气,散开的长头发都沾到一起,上衣露着肩膀,脚底下蹬着一双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弓着腰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他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安邦伦了。

  于登海有点懊恼,要不是他有个带兵的儿子何至于再把一个已经驯服的人再扶起来?他叹了口气:

  “邦伦兄跌(兄弟),害饥困包?(注:感觉饿了吧)”

  安邦伦呆滞的眼神流露着疑惑,木讷的脸没有任何反应。于登海原本准备劝解的话,忽然感觉没法与现在的安邦伦沟通,于登海吩咐周管家:

  “回府里,杰(给)他洗个揍(澡),次(吃)口饭,看看他身上的伤,周(找)个郎中杰(给)看看。”

  “是”,周管家答应着。

  于登海又轻声地对安邦伦说:

  “兄跌,仿古楼也的天(仿古是非常的意思,非常热的天),造散回府,吃饭写揍,洒丝儿呆几天再说,安?”(注:兄弟,这么老热的天,咱先回府,吃饭洗澡,什么事再一天说,行不行?)

  安邦伦依旧没有反应,实际上安邦伦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呆傻状态,似乎丧失了判断力。于登海也看出来安邦伦有点呆傻,他吩咐周管家:

  “闹副轿砸,包逃抬到府上,旧驴棒槌到府上,造回去包!”(弄副轿子,把他抬到府上,叫驴棒槌到府上,咱回去吧!)

  “是!是!”

  周管家答应着。

  起风了,天空中,高傲而不可一世的白云刚才还恶狠狠地欺负着戏耍着看上去非常憋屈的黑云,可这会儿,霸道的白云却不知道溜到哪里鬼混去了,层层叠叠的黑云翻滚着,怒吼着,它发誓要找欺压它的白云小儿复仇,它要发泄它胸中的怒火!黑云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一坨又一坨,黑云霸占了整个天空,它终于像发了疯似的,将暴雨砸向海面、砸向大地。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银色闪电,像锋利无比的利剑,劈向海面,劈向山峦,仿佛要跟太阳比试谁的光芒能够让地球为之寒颤,让万物为之

  臣服。

  “咔、咔、咔”几声炸雷,让不知所措的人们丢下正在缝补的渔网,丢下正在整理的田地,丢下手里的活计,拉着自己的孩子像没头苍蝇似的四散而逃,纷纷龟缩在各自的破草屋里躲避着。

  大雨来了,跳着、吼着,宣泄着,撒着野,好像要把积攒了很久的怒气怨气都宣泄在这片无辜的土地上、大海里。柳树剧烈地摇晃着,柳树的柳枝像那姑娘般的长发被风强行扯散,甩过来甩过去,委屈地低声哭泣。远处,一排排的大杨树也像是喝醉了酒,失控似的晃着脑袋,还痛苦地发着“唰、唰”的求救声。大海也完全抛弃了平日很温柔的面纱,它怒吼着,自喉咙深处发出令人恐惧的声音,仿佛它要无情地吞并这天地间一切的一切。大浪猛然高高窜起又狠狠砸向水面,它要砸碎顽劣的礁石,它要砸碎试图逃命的帆船,它要砸碎它所看到的一切!

  此时,于府里已经乱成一片,伙计丫鬟们在各处院落冒着瓢泼大雨来回奔跑着。佣人们在翻箱倒柜地折腾着,时不时有瓶子摔碎的声音传来,佣人们抬着大箱子、小箱子来回挪腾,唯有后院的小楼上似乎还假装着沉稳。

  “造(咱)还有多少洋枪?”于登海看着周管家的胖脸。

  “库房里存着的新洋枪有二十条,正用着的老火铳还有五条,大刀还有四十二把,红缨枪有七十条,木棒三节鞭铁链子等有不少,这些没有新的。”

  周管家怯生生地回答着。

  “道侄砸(大侄子),俺那里还有四杆洋枪,等会儿叫银(人)杰(给)送来。”

  说话的是于登海的三叔,年纪约七十多岁,也是远近闻名的恶霸,不过病病歪歪地不成气候,娶了六个老婆,生下的孩子全是姑娘,没有一个小子。由于他太坏,人们当面称其为“三爷”,背地里起绰号叫他绝户(鱼)于。

  “不凶(行),三叔,奶(你)那里也得准备准备,防着点包(吧)。”

  “锅(哥),奶(你)放心吧,俺家严实着哩。”

  说话的是绝户于的大女婿。他瘦长的脸,嘴巴微微上翘,眯缝着小眼睛,据说在胶澳(青岛市原名)干镖局,会两下子武功。

  “当家的,咱先别放了邦伦,让他做个人质,他儿子来了,可以拿他爹跟那个小兔崽子说道说道,兴许能化解了。”

  说话的这位是于登海的五姨太。她原本在安徽宿县做花鼓戏小戏班的戏子,平日里那股娇滴滴的样子,再时不时地故意摆身段唱几段戏,把于登海可真给迷得够呛,使得于登海格外宠她。

  “楼沃,奶包交里楼跌,女眷,孩砸韩有值钱的什么物件啥的,照箱都带到胶澳(现:青岛市)缺,奶散躲叶躲,造在胶澳度有房砸奶杰道,船俺浪驴棒槌杰奶准备厚,奶明乐叶早就走,朗刘管交还有小账房一起跟着走,甭耽误,杰道不?!”(注:五姨太老五,你把家里老的、女眷,孩子,还有值钱的物件什么的,装箱都带到胶澳(青岛)去,你们先躲一躲,咱在胶澳有房子你知道,船俺让驴棒槌给你准备好,你们明天一早就走,让刘官家还有小账房一起跟着走,别耽误,知道吗?)

  “唉,唉,知道了老爷”五姨太赶紧答应着。

  于登海接着吩咐驴棒槌:

  “棒槌,奶包逃们送上船紧琴跌(紧琴跌:赶紧地)回来,浪伙计们抄起家伙该归置的归置,看看闹里韩需要有拾掇交固的年儿。”(年儿:地方)

  (注:棒槌,你把她们送上船赶紧地回来,让伙计们抄起家伙该布置的布置,看看哪里还拾掇加固的地方?)

  “楼爷,造不急,兰一离造韩远着哩。”(注:老爷,咱不急,临沂离咱还远着呢。)驴棒槌回应着。

  于登海一想:也是啊,大老远的,他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这里,我真给他娘的急糊涂了,还是沉住气别慌,路又远,况且还下着大雨,他王八蛋即便是到了石榴港,也还离着两城镇老远,还不知道哪天到安家村呢还有时间。其他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

  夜深了,也不知道是几个时辰了,家丁和下人们还在紧张地忙碌着,亲戚们让于登海这一番布置安排吓得直哆嗦,也都惶恐不安,像是大难临头,坐上马车轿子都急匆匆走了。